“好，不過，司醫生，安全起見，下班前我會將這些資料打印出來，夾在患者病歷裏，放到你辦公桌上，這樣就不會留下線上證據了。”
“聰明又謹慎，膽大又心細，彭醫生，你牛！”
如果不是兩隻手上都拎着東西，司聽瑜很想給他豎一個大拇指。
“過獎過獎，從諜戰片裏學了些皮毛，沒想到派上用場了。”
關掉手機，男人的雙手重新插回了兜裏，再次掐住了那塊神經末梢豐富、痛覺感知敏銳的皮肉。
從他的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見女孩圓潤流暢的側臉，以及那抹一閃而過的殷紅。
她身上那股若隱若現的清香，在他鼻尖反覆掠過，通過鼻腔，激活了他嗅覺感受神經元上的受體，傳導到大腦皮層，在他的氣味空間裏，留下了珍貴的青春印記。
這份屬於青年的悸動與暗戀，在他功成名就後，還是選擇深埋心底，不捨得提起……
“那就謝謝啦，對了，你喫飯了嗎？”
“我現在去喫。”
“噢，好的。”
住院部四樓怎麼可能會有飯喫呢？
彭萬里可是跟她一起從一樓坐電梯到四樓的，這個路線可不通往食堂。
估計，他又是爲了省一頓午飯錢，打算偷偷去開水間啃昨晚特意留下的饅頭了。
司聽瑜心下了然，但沒有揭穿，看着男人臉上淡然的神情，她猶豫了片刻，隨後不經意般問道。
“彭醫生，你聽說過康和國際醫院嗎？”
“當然，一家很高端、很專業的醫院。”
“當時校招的時候，你投過這個醫院的簡歷嗎？”
“沒有，康和國際醫院的招聘條件上寫得很清楚，只招收有一年以上留學經歷的博士研究生，我不符合。”
“就因爲這個原因嗎？”
“嗯，這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有一小部分因素，是我的父親，他，希望我去一家公立醫院，爲人民服務，回饋社會。”
老一輩人的想法很簡單，他兒子既然是受了大家的幫扶才能讀完書，有本事之後，當然也要爲社會做貢獻。
爲公家服務，這纔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兒。
而且，在公立醫院當醫生，這就算是喫上了鐵飯碗，這輩子都喫喝不愁，就等着享福吧！
所以，他們做家長的，哪怕平日裏再辛苦，經濟條件再差，只要逢年過節一提起這個在大醫院工作的兒子，那也是腰桿挺得直直的。
因着醫生工作的特殊性，現在村裏那些人都得給他們兩份薄面，也沒一個人再敢嘲笑他們家窮，都怕自己以後有求人的那一天。
這種種因素加起來，成爲了彭萬里窮極半生也擺脫不掉的枷鎖。
他一個人身上，揹負了太多人的殷切希望。
這些希冀的目光，給了他不斷努力的勇氣和力量，同時，也將他牢牢困在原地，斬斷了他展翅高飛的路。
司聽瑜沒有經歷過這些，無法設身處地共情他。
不論未來如何，起碼先讓他跳出眼前的困境。
“這樣啊，彭醫生，如果你以後想要跳槽去康和國際，不用死磕留學經歷這一條，直接去那裏找一個姓餘的書記，就說是我介紹的，我給你走個後門～”
說這話的時候，司聽瑜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也是半玩笑半認真，生怕會給男人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她沒有資格用年輕人的思維去批判彭萬里父親的想法。
她只是覺得，在兼濟天下之前，起碼要讓自己喫得飽飯，穿得起衣。
而不是爲了所謂的大義，讓父母跟着自己一起節衣縮食、食不果腹。
康和國際醫院是一家定位高端人羣的私立醫院，雖然業內聲譽和醫學底蘊比不上附一醫，但它的薪資補貼極爲豐厚。
像彭萬里這樣踏實肯幹、能力出衆的醫生過去，第一年的規培工資就能達到五位數。
不出三年，月入五萬不是問題。
這樣一來，彭萬里身上的壓力就能減輕很多，再也不用因爲省錢而餓着肚子等食堂的免費宵夜，那些欠下的助學貸款也能儘早還清。
她惜才，不忍心看着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醫生因爲經濟原因止步不前。
所以，她想提供一個機會，拉他一把。
但最終，還是取決於他自己。
彭萬里聽了她的話，臉上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好奇心使然，追問了一句。
“司醫生，你和這個醫院之間……”
“哦，康和國際是我舅舅開的，他叫餘理。”
女孩斟酌着用詞，沉吟片刻後，接着補充道：“我舅舅是院裏的一把手，權力很大，醫藥護人員的招聘這方面，他完全插得進去手。
而且他早就在我耳邊唸叨過無數次了，讓我幫忙從咱們醫院挖一些醫生過去，他那裏最缺的，就是像你這樣的高精尖人才。
彭醫生，放心，你要是真願意過去，工資大膽開，他付得起，畢竟在他那裏，噶個小小的痔瘡都要三萬起步，簡直資本家行爲，這些年肯定沒少賺！”
“那你，爲什麼不去自家舅舅……”說到一半，男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及時止住了口，轉而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醫生這個職業，對小姑娘來說也許只是一時興起的選擇。
對他來說，卻是賴以生存的根本，沒有絲毫任性的餘地。
司聽瑜知道男人想問些什麼，見他猶豫，反而毫不在意地說起了實話。
“其實，博士論文答辯通過之後，我的家人也非常建議我去康和國際，因爲那裏有人脈、有基礎，我的日子會非常安逸。
但我不想，我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鬥志，偏生要來這裏跟你們捲一捲，只是沒想到，這家醫院真就和滾筒洗衣機一樣，我已經被捲成一條瑞士捲了！”
女人這話坦率至極，不帶一絲虛假，彷彿只是在和一個好友抱怨，而無半點炫耀之意。
“那你，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