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就這麼客氣,司聽瑜一下子被感謝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誠實地回答道。
“這個其實沒什麼好感謝的,陸祈川他本來就是個很好的人,還是我先被他吸引了,嗯,他很好。”
“你是第一個用‘好’來形容他的人。”
“爲什麼?你們不覺得他好嗎?”
這個“你們”,指得是陸祈川的家人。
在她的認知裏,家人不都是應該盲目的覺得自己家小孩全世界最好的嗎?
更何況,陸祈川本來就很好!
男人的聲音很淡,眉眼溫和道:“我們認爲他好,但同時,我們覺得很可惜。”
“可惜他是個病人?”
“嗯,你不覺得他的人生很不幸嗎?”
“沒有不幸,我反而覺得陸祈川挺幸運的,比起其他患者,他多了一個陸家小少爺的身份,你們會給他提供了最好的醫療幫助和生活保障,不會因爲他治病花銷大而互相埋怨,更不會因爲經濟原因而放棄他。”
說到這裏,司聽瑜頓了頓,擡眸看向男人,自信地開口道:“因爲,陸家需要樹立一個正面形象,哪怕只是爲了名聲,你們也必須對他負責。”
聽到女人現實又直白的回答,陸祈川的眸底先是閃過一抹驚訝,隨後眼裏的戒備瞬間消散了不少。
比起冠冕堂皇的親情說教,他更欣賞司聽瑜這種直言不諱、一針見血的利弊分析。
從現在開始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陸祈川都將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精神病人。
哪怕他平日裏僞裝的再好,但他的精神總歸是不穩定的。
所以,他的身邊不需要那種至純至善的清純小白花,陸家也不需要。
他需要的是一個內心強大、堅韌獨立的伴侶,能在生活中引導他,激發他的求生意志。
甚至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他的伴侶需要有能力成爲他的精神leader,直接操縱他的思想,讓他放棄自戕的想法。
陸家可以接受一個有病兒子的存在,但絕對無法承受失去這個兒子的後果!
風險與機遇並存,挑戰與發展同在。
陸祈承頭一次在這個長相熟悉、笑容親切的女人身上,看到了陸祈川人生的轉機。
“司醫生,也許,陸祈川的家人,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
司聽瑜聽着男人話裏明晃晃的試探,倒也不惱,只是理智地說出自己的見解:“高不高尚,我一個外人無法界定,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所以,你的判斷是?”
“聽護士站的人說,陸總您每天早上都會來看他,這麼多天雷打不動,而且,你給他留下的那幾個人,估計是陸家能力最強的保鏢吧,至少比您身邊的強。”
“這些都可以僞裝,只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
“行爲確實可以僞裝,但眼神僞裝不了。陸總,你看陸祈川的眼神,就跟我哥哥看我的差不多,只不過,你的眼神裏多了一點心疼和愧疚。
至於陸祈川的父母,我之前在這裏和陸先生、陸夫人有過一次短暫的交流,陸先生人很嚴肅,我沒敢多看,但在陸夫人眼裏,這些心疼和愧疚都被放大了。”
“很明顯嗎?”
“嗯,至少在我看來,很明顯。”
這些眼神,司聽瑜之前在戰亂地區看到過很多。
他們都是不同身份、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倖存者,當他們看向被害身亡的親人遺體、一片廢墟的昔日家園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司醫生,這算是你的主觀臆斷嗎?”
“不算,我只是充分發揮了主觀能動性,把你們眼睛裏的東西描述出來而已。”
“那依你所見,司醫生,你覺得祈川他……對我們的態度如何?”
“不好意思,這個我還沒分析出來。”
“是不知道,還是不好說?”
“兩者都有吧。”小姑娘說得自然又坦率。
陸祈承倒是被她的直白驚的喉嚨一噎,默默嚥下了原本想要接着試探的話,饒有興致地評價道:“司醫生,你倒是直接。”
“實話實說罷了,我原本是個心內的醫生,只是在這裏輪轉一個月,但是認識陸祈川以後,我已經被當成精神科專家來使用了。”
“他也會問你這樣的問題?”
“陸祈川纔不會問這麼有深度的問題,跟你們比起來,他對自己的病情簡直一點兒都不緊張,估計是……焦慮轉移了吧。”
司聽瑜依舊是那副禮貌客氣、問啥答啥的溫和模樣,只是和剛纔相比,她神情放鬆、不卑不亢,將對面這人真正當成陸祈川的家人去對待,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陸總。
陸祈承當然察覺到了這一變化,當即收斂了身上的氣勢,脣角帶笑,濃密纖長的長睫掩去了他眼底的驚豔與認可。
在他試探司聽瑜的同時,司聽瑜同樣也在試探他。
目前看來,司聽瑜的坦誠和真實更勝一籌。
他那些所謂的談判技巧、溝通方法,倒顯得不入流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徹底卸下了防備,像是尋求共鳴般,暴露了自己的情緒。
“和陸祈川相處,你會疲憊嗎?”
這個問題,比剛纔那些明裏暗裏的試探真誠多了!
所以,司聽瑜也決定和他好好溝通,不再你來我往地過招了。
“疲憊當然有,陸祈川他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他會不自主地將自己放在弱勢的位置,而且他應該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有時候我去手術室觀摩學習,不能及時回覆他的消息,他會很難過。”
“不只是難過吧,祈川他會鬧的。”男人說得很認真,像是深有感觸般點了點頭。
“嗯,確實會鬧,但他的小脾氣在我能忍受的程度以內,我允許他鬧。”
“那以後呢?祈川是一個很聰明、很敏銳的人,他十分擅長於觀察人性的弱點和底線,你的縱容,也許會變成他自私的催化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