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陳旭喫過飯換了一套在學校時穿的衣服，準備回北城去幫奶奶打掃一下房間。這套衣服是和行李一起放在劉京生家裏的，來上班時劉京生不讓帶了，陳旭說衣服沒壞留着勞動穿，當時劉京生還笑，他說哪有什麼勞動的機會，這麼快勞動的機會就來了吧？陳旭剛走出檢察院辦公大樓的門，就看見王冉匆匆忙忙的趕過來，王冉看見陳旭有些不自然，問道：“你幹什麼去？”陳旭大大方方的說：“我回北城去給我奶奶打掃打掃屋子。王冉哦了一聲，隨後走進辦公樓。
陳旭沒有回頭，她冷笑一聲，王冉根本沒有什麼同學結婚當伴娘的事，她不過是想把工作推給陳旭罷了，之前有好幾次把她的工作推給陳旭。陳旭想自己喫完晚飯沒事的時候順便就做了，沒跟她計較。但沒想到在她前天下午說出那麼讓人接受不了的話來之後，又好意思張口讓陳旭週末加班幫她，真拿陳旭當軟柿子捏了。李暢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也暗中點撥陳旭了。陳旭坐上公交車趕到了龍城汽車站，坐上前往北城的汽車。快到家的時候，陳旭買了點水果提着，她在想會不會又是鐵將軍把門。沒想到她來到家門口推開門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上次來的時候，滿院子的廢品，這次收拾的乾乾淨淨，彷彿回到了20年前，爸爸媽媽還在的那個時候。陳旭走進院子，疑惑的看着，窗玻璃也非常乾淨，不似上次來那樣都看不見裏面，陳旭拉開外屋門，走了進去，聽見屋裏有人說話，陳旭在外面喊了一聲奶奶，屋裏的兩個人忙不迭的走了出來，原來是劉佳欣的奶奶和陳旭奶奶。進門是廚房非常乾淨，牆壁刺眼的白一看就是重新粉刷的，再不是蒼蠅亂飛的髒亂模樣。劉奶奶拉着陳旭走進屋裏去，屋裏的傢俱還是舊時的，只是已經擦拭乾淨了。牆面和廚房一樣乾乾淨淨。劉嘉欣的奶奶嘴快道：“上次你回來當天，你奶奶就聯繫收破爛的把家裏的破爛都賣了，她說屋子太髒了，你回來沒地方住。這不，這幾個月你奶奶一直搞衛生，說收拾乾乾淨淨的等你回來住。”陳旭又走到她以前住的屋子，裏面也乾乾淨淨的。一時間陳旭恍惚了，此時她已聽不見劉奶奶喋喋不休說的是什麼，彷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時候一家人和和睦睦，爸爸媽媽每天去上班，奶奶帶着自己睡在小屋裏，爸爸媽媽住主屋，家裏總是一塵不染。奶奶是個愛乾淨的人，總是把家裏收拾得利利索索。爸爸媽媽離婚後，奶奶帶着陳旭搬到主屋，再後來，奶奶不打掃衛生了，後來陳旭上學後搬到了小屋，自己天天打掃衛生。
陳旭坐在自己的牀邊，摸着新被褥，劉奶奶在一邊邀功，“你奶奶給你準備的，不過是我挑的，她這些年不逛街不買東西，眼光不行了。”
看着奶奶爲自己準備的一切，陳旭心裏很複雜，如今這算是遲來的慈愛嗎？她真想大喊一聲：我長大了，已經不需要了，你以前這樣對我多好！可是看着奶奶小心翼翼的態度，她又不忍心了。算了，過去的就過去吧，過年時和奶奶視頻不就很說明問題了嗎？今天自己還會回來，還想着幫她打掃衛生呢。
看着窗明几淨的家，陳旭的心思總是不自覺地飄到二十多年前，她站在炕上搖頭晃腦地背誦《靜夜思》，這是劉嘉欣教她的，劉嘉欣上小學了，回來要過當老師的癮，讓陳旭當學生。陳旭學會了唐詩，回來背給爸爸媽媽和奶奶聽，得到了一致的讚揚，雖然奶奶不會背詩。
奶奶張羅着出去買菜，陳旭說陪着一起去。劉奶奶才意猶未盡地跟着出來。
午飯是陳旭做的，用電飯鍋燜了二米飯，又做了四個家常菜，奶奶還在嘮叨陳旭不能亂花錢，起因是買菜時陳旭搶着付錢了。喫完飯奶奶拉着陳旭一定讓她住一晚再回去，陳旭沒有拒絕，這一晚陳旭輾轉反側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回來，也許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家吧，哪怕並不溫暖。
喫早飯時，劉嘉欣的奶奶又來了，老太太最近和陳旭奶奶又恢復了邦交，這兩個月每天都過來和陳旭奶奶閒話家常，還幫她打掃衛生。兒子媳婦早就搬走了，老頭頭兩年也去世了，老太太不願意去住樓，就一個人住在老房子裏。這一帶的住戶越來越少，年輕一點的都買了樓房搬走了，扔下空房子等着拆遷，只有一些年紀大的條件差的才住在這裏。劉奶奶因爲周圍鄰居中沒幾個年紀相仿的，又是孤身一個人，她需要一個伴，所以她向陳旭的奶奶示好，自從陳旭的奶奶不再撿破爛了，劉奶奶就天天來陳家串門。
喫過飯，陳旭手腳麻利地收拾碗筷，刷鍋洗碗。兩個老太太在屋裏誇獎陳旭，陳旭奶奶自豪地說：“我們旭從小就懂事。那些年沒人管我們娘倆兒，她就跟着我去撿破爛一起度命，一點都不嬌氣，哎，那些年，活得真難啊！我這也不識字，不懂學文化的好處，後來她上學了，聽人說學習也好，她在學校還天天撿別人扔的書本，現在想想，這麼點的孩子天天在學校幹這個，別人得咋看她呀？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命苦啊，爹媽只生不養。那時候我成天價一個人泡在垃圾堆裏，年紀越來越大，撿破爛都搶不過別人，覺得憋氣，動不動拿孩子出氣。後來孩子上她媽那，我後悔呀，孩子在家還能幫我做口飯喫，她走了，我天天累得半死，回來還得現做飯。我以爲這孩子記恨我，再也不回來看我了，沒想到孩子還惦記着我，比她爹媽有良心啊！”
快到中午時，劉奶奶回去了。陳旭做午飯，奶奶搬個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陳旭眼睛有些酸，小時候奶奶做飯，她就坐在小凳子上。喫過午飯，奶奶突然拉着陳旭的手，老淚縱橫，“旭呀，奶奶對不住你啊！那些年，你爹媽不管咱娘倆，我來氣。覺得你是個累贅，我一把年紀養活自己都費勁，還得養着你。我怎麼就忘了，以前他倆上班，咱娘倆天天在一起有多好了。旭呀，我這麼大歲數了，不圖別的，你還能回來看我一眼，我這心裏又高興又覺着沒臉兒。”陳旭笑笑，“奶奶，都過去了。我只澄清一件事，我沒偷你的錢，是王宇拿走了。”
奶奶嘆氣，“後來我也知道了，你走以後我又丟過兩次錢，都是王宇來過以後。那時候冤枉你了，不怕你生氣，那時候我巴不得是你拿走了，那我還能要回來，要是王宇拿去了，我還不敢要。你姑護犢子，她說啥也不能承認兒子是賊。”
這天下午，奶奶跟陳旭說起了她的身世，令陳旭多了幾分同情。陳旭的奶奶十三歲就被抽大煙的爹賣到了窯子裏。老鴇子不做賠本買賣，給她打扮打扮起個花名叫小紅，就開始讓她接客了。下等妓院不用琴棋書畫那一套，來的都是一些販夫走卒做苦力的，只是宣泄慾火，窮人攢夠逛窯子的錢不易，所以總是要折騰夠本才肯罷休。小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折磨得受不了還上吊自殺過，被救下後老鴇看管更嚴了。熬了兩年解放了，妓院被封閉了。那些苦命的女人們可以自行嫁人。小紅經人牽線嫁給了一個糧庫工人，那人開始待她不錯，可是十多年以後，那個人生病一命嗚呼。由於陳旭奶奶沒有孩子，被婆婆和小叔子趕了出來。她無奈之下又找了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就是陳旭的爺爺。當時陳志華和陳志剛都只有幾歲大，她盡心盡力照顧姐弟兩個，本來一家人也算幸福和睦。陳旭爺爺去世後，姐弟兩個對繼母也不錯。不曾想一夜之間，陳志剛和周鳳蘭雙雙下崗，接下來家散了。當時陳旭奶奶六十歲，如果找個後老伴混口飯喫也不是問題，可她不想找了。靠山山倒靠河河干，還不如靠自己呢，如今說起來陳旭奶奶仍唏噓不已。陳旭拍拍奶奶安慰道：“奶奶，以後都是好日子了，您好好保重身體，要長命百歲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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