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回到家時已是傍晚時分，到家卻見鐵將軍把門兒。爺爺奶奶屋裏亮着燈人影綽綽的。成功猜想李玉珍應該在爺爺奶奶屋裏，過去一看果然在。不止母親在，還有大伯一家和三叔三嬸。母親不停地忙碌着，幫大家端茶倒水，見到自己回來，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回來啦！
因爲成功個子高，站在屋中顯得有些突兀，自己深知這一點，所以就悄悄的找個角落，坐下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成爺爺吧嗒吧嗒地吸着旱菸，一言不發。
屋裏的氣氛很沉悶，奶奶終於沉不住氣了，“現在這都叫啥事兒啊，成才念這麼多年書，國家都給分配工作了，他們憑啥不要哇！”大伯母郝淑賢陪着笑臉，“媽，現在這社會就這樣，他們不是不要，就是想借機敲竹槓收點兒好處，我和成才他爸商量着，實在不行就隨個大溜，給成才他們單位領導送點兒禮。我不說爸媽也知道我們的條件不好，我們倆都是民辦教師工資低，再加上這幾年成才復讀，又上大專交學費拿生活費，錢都用差不多了，所以我們把大家都召集到媽屋裏來，就想跟大夥商量商量。大家幫着湊湊，幫我們度過這個難關，”說着看了看李玉珍，又看了看老三兩口子接着說，“我當着爸媽的面保證:我們有錢馬上還，這要是成才上班了，馬上就有收入了，錢我肯定是一有就還，不會拖着不給。我這輩子要強慣了，最怕張嘴管別人借錢，今天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舍一回臉，給大傢伙添這個麻煩。”李玉珍先開口了，“大嫂，實在對不住，我的日子你也知道，德臣不管我們娘倆，我們娘倆就靠那幾畝地，勉強能供上嘴。成功要念高中都沒錢，這個忙實在是幫不上。”成功想起昨天被父親從褥子裏搜出的那些錢，覺得很諷刺。只是不知道那些錢如今的下落。
三叔成德顯也捲了一顆旱菸點上，“大嫂，我手頭上有500塊現錢，只怕也不一定夠，你先拿去吧。”成功大伯成德厚見弟弟肯借自己一部分，覺得有些欣慰，他對父母說:“爸，媽，我們就想爭一口氣，成纔在大學裏處了一個對象，那丫頭的爹是咱們縣裏的副縣長，明明就是一句話的事，成才就能安排到縣裏工作，可是人家瞧不上咱們這樣的人家，不肯幫忙。成纔是咱們家長孫，哪能去仰人鼻息看人臉色求他們呢！所以這工作的事兒，我們幾口商量了，就想咱自己解決，不用他們。老三借給我們500應該差不多了，咱要求不高，單位接收就行，好歹有個工作，也算這書沒白念。”
成奶奶把手舉到眼前看了看，然後用另一隻手用力地擼下手上的金戒指往郝淑賢面前一遞，“給你拿去，反正是送一回，乾脆多送點，讓他們給安排好點兒的工作。”滿屋的人都有點兒喫驚，因爲奶奶手上的戒指是祖上傳下來的，奶奶一向把它視爲傳家寶，沒想到因爲成纔去他們所在的鄉政府報到，領導委婉拒絕了，說鄉里發不出工資，讓另尋出路。奶奶這次真是下了血本。
大伯母飛快地接過戒指，嘴裏卻很謙虛，“媽，我們真是太慚愧了，成才唸了這麼多年書，還沒孝敬爺爺奶奶呢，倒先讓奶奶破費了。”成奶奶看了看李玉珍和成功，又看了看老三兩口子發話了，“老二家的，老三家的，戒指只有一個，我今天給了我大孫子，你們也別怪我偏心，以後成才混好了，也好照應下面兒倆弟弟。沒事的話都回去早點兒歇着吧。”
成功隨着李玉珍回到自己的屋裏，他開始收拾起自己要帶的東西。李玉珍過來問，快開學啦？成功點頭。過了一會，李玉珍又問你出去幹活兒，他們給你開工錢了嗎？成功沒做聲。李玉珍接着說:“要讓我說這書念不念也沒啥用。你看，成才從小就被他媽逼着學習，頭一年沒考上大學，又複習一年，好歹考上個大專，唸了三年回來分配還費勁。你就算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學又能咋地呀，你奶奶可再也沒有金溜子摘下來給你了。”
成功把僅有的幾件兒衣服包在行李裏，他覺得褥子有些薄，就又拿了一牀，想了想又拿了一牀被子，李玉珍過來阻止，你一個人拿兩套行李幹嘛？成功頭也沒擡，“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被子我蓋着不夠長。”成功把兩套行李捲了兩個卷用行李繩紮好，分兩次搬到自行車後架上，費了好大勁才捆好。李玉珍在屋裏待了一會兒纔出來，看着成功，問：“這麼晚了，打算摸黑走？”成功答：“道兒遠，早晨現起來的話來不及，所以只好先去工地上對付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報到。”成功把行李捆紮好，沒有馬上走，他在渴望母親最後的溫情。希望李玉珍能問問自己錢夠不夠，或是囑咐自己注意身體什麼的。可是李玉珍沉默不語了。
因爲鄉間路上沒有路燈，成功騎車走的有些慢，再加上後車座上帶着兩個行李捲兒，只有下坡路可以騎着，等回到工地上已經夜裏九點多了。只見乞兒抱着自己的小毛衣坐在財務室裏無精打采，委委屈屈的。成功一回來，乞兒立時滿血復活，跳起來喊：“哥哥，你可回來了。”其實這個財務室是在這個在建小區的一個框架大體完成的樓房的一樓，有一張簡易的鐵牀，上面只鋪了一個牀墊兒，成功對小秦表達着歉意，“對不起，秦姐，回來晚了，耽誤你下班兒了。”小秦寬厚地笑了，“沒事兒，這小姑娘挺招人稀罕的，就是離不開你，老問你怎麼還不回來。這不，我給她買的晚飯還沒喫呢，說是等你一起喫。”成功再三表示感謝後，小秦回家了。
成功要在這裏借宿一晚。出納小秦是打更的老秦頭的女兒，但爲人要比老秦頭厚道得多。
成功用財務室的電爐子把小秦給買的飯菜熱一下，先餵飽了乞兒，剩下的自己吃了，只夠半飽，但也好過沒有。他用水壺在電爐子上燒了點水，用搪瓷缸給乞兒晾了水。再從行李裏拿出一條半舊的毛巾浸溼給乞兒擦了擦小臉小手和白白嫩嫩的小腳丫。然後把一套乾淨些的行李打開，成功招呼着:“來，小傢伙兒，咱們睡覺覺了。”他看乞兒的裙子有些髒，就把新買的薄運動服給乞兒換上。乞兒穿上新衣服，又蹦又跳的，在牀上伸手勾着成功的脖子，成功不知她要幹什麼，遷就地低下頭去讓她摟着，乞兒用力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成功僵住了，雖然短短三天時間裏乞兒兩次親了他，但還是很不習慣。過了好半晌他才說:“哥哥還沒洗臉，臉上髒。”乞兒笑眯眯地反駁，“哥哥不髒。”
乞兒在牀上又唱又跳，成功怕掉下去，就阻止道:“小傢伙兒，小心點兒，別掉地下。”乞兒停下來，瞪大眼睛，“哥哥，你怎麼叫我‘小傢伙兒’呢？忘了我叫什麼名字嗎？”成功不想再喊這麼可愛的小姑娘‘乞兒’，於是就說:“妹妹，你原來那個名字是你爸爸媽媽叫的，哥哥當然不能叫啦，我們起個新名字吧，你喜歡叫什麼名字呢？”乞兒被難住了，歪着頭想了半天，“叫什麼呢，叫寶寶行嗎？電視上的人管小朋友叫寶寶都不叫‘小要賬鬼’。 ”成功把乞兒摟在懷裏，用臉蹭蹭她的頭說:“好，以後你就是哥哥的寶寶啦。”
這天晚上，成功側躺在牀邊兒拍着寶寶睡覺，寶寶困得睜不開眼睛了還不肯睡，後來實在撐不住了，嘟嘟囔囔地說:“哥哥陪寶寶睡覺真幸福。”成功沒想到乞兒會因爲有人拍她睡覺說幸福。原來小孩子的幸福如此簡單。牀很小，牀尾放着另一套沒打開的行李，成功伸不開腿，只好蜷着。但他卻感覺很幸福，幸福這個詞是剛剛受了乞兒的影響纔想到的吧。
成功在經過成才分配工作受阻之後，於來的路上反覆思量，他如今已經果斷的放棄去高中了，成功的大學夢破滅了，而成功和寶寶的幸福生活夢纔剛剛開始。
成綺對兩個人說：“我老公常常說他放棄上大學，不是因爲我，可是你們信嗎？如果沒有我，我覺得他會更加努力的想去上大學，他只是放不下我而已，也許當時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
聽到這裏，陳旭內心很是汗顏，當年自己還曾肖想過成功，想去得到成功的疼愛，因爲自己太渴望親情了。如今看來，自己的想法實在太異想天開了，成綺和成功是天作之合，沒有人能介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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