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光從破敗的窗臺照射進來時,蘇默剛好微微轉醒。

    望着屋內發黃的牆面上蜘蛛滿布,屈指可數的幾件傢俱簡陋破舊,外頭的牆壁歪歪斜斜,屋內沒有一樣東西是完整無缺的,唯有院子外的那扇門板板正正地立在那。

    陌生的環境讓蘇默心裏一慌,卻在轉眼間見顧麗趴在桌腿不平的桌面上,剎那跳起的心頭得以落地。

    忍着痛,蘇默動作緩慢地將腳挪到地上,正想將身上的外套披在顧麗身上時,顧麗倏忽轉醒,眉頭緊鎖,看得出來她睡得並不安穩。

    擡頭見蘇默站在她的身旁,連忙將人按回牀上,心疼地關心道:“感覺怎麼樣?”

    “沒事。”蘇默動了動鼻子,在身上嗅了嗅,“你用酒精給我擦的傷口?”

    “嗯,我擔心會被他們找到,所以就沒敢帶你去醫院。”顧麗解釋了一句,顫抖着手撩開她厚重的劉海,“這裏的傷是怎麼回事?”

    蘇默深吸一口氣,按住顧麗還想要撩起她衣袖的手,雲淡風輕地道:“沒事,都是些皮外傷而已,養幾天就好了。”

    “皮外傷?”顧麗驚愕地看着蘇默。

    臉都被毀了,她怎麼能如此淡定地說出“而已”兩字?“我要是不回來,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一個人扛着?”

    蘇默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悲涼,無奈地想要伸手給予她安慰。

    然而,手剛有動作,一陣劇痛傳來,她不由得輕哼了一聲。

    “是不是很疼?”顧麗見狀,神色焦急,連忙握住她的手,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沒事。”蘇默緩了緩,脣角綻放出一抹笑意。

    這點痛算什麼?不過是一些神經末梢發出來的刺痛,痛着痛着也就好了。

    “默默,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們一起離開G市,遠離這些人,我們到外面重新開始,重新打拼。”

    蘇默將手從顧麗手心裏拿出,捂着胸口從牀上下來,步伐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外走着。

    “默默,你要做什麼?”顧麗愣了兩秒,立馬上來扶着她。

    蘇默腳下步伐不停,搖着頭對顧麗說道:“我去外面的石階上坐坐。”

    坐在青石臺階上,蘇默望着湛藍的天空,看天上雲捲雲舒,柔和的日光普照大地,給天下萬物帶來暖烘烘的溫意。

    蘇默閉着眼睛享受着眼前難得的愜意時光,遠方撲鼻而來的野草清香味讓她一直緊繃着的神經有了片刻的鬆弛。

    見到顧麗一直站在自己的身旁,倔強地看着她,誓要她給出一個答案,蘇默只能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睜開眼,將滿眼的油綠色驅離。

    扯了扯顧麗的手臂,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道了句:“坐。”

    顧麗一屁股坐下,氣呼呼地瞪着蘇默,探究的眼神緊緊地釘在她身上,“默默,你不肯跟我離開這裏是不是因爲你還愛着皇甫爵,你還在等着他回頭?”

    一時無言,蘇默繼續眺望遠方,似在思考着顧麗話裏的意思,又似在已經將外界的一切隔離開,只是在心無旁騖地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本不是咋咋呼呼、急性子的顧麗,見蘇默一直在作深思狀,心裏頭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亂了方向,滿心滿肺全是懊惱。

    再開口時,言語中帶着絲微涼與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默默,你爲什麼一定要把自己的一顆心都傾覆在這種人身上,三年多的牢獄之災還沒夠你警醒嗎?

    愛上皇甫爵這種豪門繼承人,卻不被他同等愛着,你簡直是在飛蛾撲火,自尋毀滅,你知不知道?

    你已經因他而白白廢掉了七年的時光,一個女人一生有多少個七年?

    你還要在他身上喫多少苦頭才肯醒悟?放棄他吧,去追尋你自己的幸福好不好?”

    耀眼的光芒恰好照在蘇默的身上,她的眸光閃了閃,忍着痛,擡手揉了揉顧麗的頭,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腮幫子,調笑道:“笑一笑?都變醜了。”

    “默默!”蘇默的油鹽不進,讓顧麗心生挫敗與無力。

    蘇默鬆開了捏着顧麗柔嫩臉龐的手,那些原本只想一個人扛着的悔與責在顧麗聲聲呵斥下開了閥。

    “麗麗,我不離開G市不是因爲還愛着皇甫爵,對他,我早已沒了當初心動時的感覺。”蘇默目視前方,眼皮垂落着,彷彿是自言自語,聲音又恰好能讓顧麗聽到,“如若說有,那便是日日夜夜灼燒得我寢食難安的恨。”

    愛?她對皇甫爵還有愛嗎?

    多少個孤寂淒涼難以入眠的夜裏,多少個傷口流血的黑夜裏,她用刀子割着那流血化膿的傷口,瘋狂地感受着身體被一片一片割離的痛感。

    筋肉連心,她用刀子將她的傷口攪得血肉模糊,她不知疼痛地一寸一寸割着那些腐肉。

    尋過一片又一片,她想從中尋到愛意,筋疲力盡、冷汗淋漓,仔細找了半天,才透過傷口看到了刻在心臟上的兩個散發着血紅猩光的大字——

    報復。

    幸福?她的幸福早已到了盡頭。

    往後的日子裏,她只能活在沉重的罪惡感、愧疚和自責中。

    再擡眸看向顧麗時,蘇默的眼中略過一抹隱忍的痛楚,“麗麗,你爲什麼一定要攪進這潭渾水?在國外做一隻無憂慮、自由自在的飛鳥,不好嗎?”爲什麼明知是火海卻還要陪着她一起跳下去?

    蘇默眼中的悲哀與心死太過明顯,顧麗僅是看着,便覺得心痛得窒息。

    她沒有救人的本事,可是此刻,她卻覺得只有自己才能將蘇默從無盡的深淵中救出。

    此刻的蘇默就像是一塊漂浮在暴風雨中的殘木,沒有方向,任由海水颶風隨意狂卷着,她若不緊緊地將她拽住,彷彿下一刻,她就會被衝進深淵,自此再也找不到人。

    顧麗一時間被自己內心所想嚇到,俯身將蘇默緊緊地抱住,忘記了蘇默身上還有未痊癒的傷,眼角有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低落,掉在了蘇默的手背上。

    蘇默死寂的眼神被燙了一下,愣愣地看着手背上的淚珠,那滴淚猶若不是落在她的手背上,而是砸在她的心上。

    輕聲地安慰着:“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別擔心,我是個成年人,能照顧好自己。”

    顧麗不是一個愛哭的人,遇到任何困難,她都可以坦然面對,唯獨在她的事情上,她的反應格外激烈。

    “所以呢?”顧麗猛然擡起頭,與蘇默雙目對視。

    “所以……”蘇默一時間卡殼。

    她想說她應該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她能有多遠躲多遠,她害怕她之後對仇人的報復會連累她,可是對着顧麗漆黑盛滿憐愛之情的眸子,她發現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一個如此掏心掏肺、處處爲你着想的人,你如何忍心說狠話將她逼走?

    長久的靜默,望着如星星般澄亮的眼睛,蘇默到底還是沒有將拒絕顧麗留下來的話說出口。

    青石臺階上,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在明亮的光線裏不斷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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