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平靜的地平線被撕開一道口子,最後同熹微的晨光一同升起,溫柔地輕吻着寧靜祥和的大地。

    一個瘦削的身影,一步步地穿過晨曦的薄霧,踩着林蔭小道上的臺階,目光堅定地向着前方的目的地走去。

    這片有微風拂過的沉寂之地,莊嚴神聖,彷彿是存立於喧囂塵世的另一個世界。

    肅穆的墓地,一排排規整的墓碑,悄然凝視着這名不速之客,一如往前那般。

    各位沉睡於此的前輩們,我無意打擾你們的安寧,今日前來,只求能讓一個生於這片塵土,死於異地的亡靈能夠在此落葉歸根,只願她坎坷多舛、受盡磨難的靈魂能夠在此得到安息。

    如有冒犯,請勿怪罪於她。

    她走得很慢,走了一個多小時纔在一處空蕩蕩的墓穴前停下。

    輕輕地將手中的包裹放入墓穴裏,虔誠地跪在泥土上,徒手捧起邊上帶着露珠的泥土,撒入那向上天敞開着內裏的墓穴,待將周圍的一切都整理平整時,再在上面鋪蓋了一層綠茵茵的草皮。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蘇默不斷挖土埋土的聲音,指甲出了血,可她全然不在意,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悄悄地滑落在她眉眼兩端的疤痕處,細微的疼與癢襲來,她卻只是用滿是泥土的手掌抹了抹。

    待做完這一切以後,耀眼的陽光消散了瀰漫在半空中的薄霧,將熱氣撒向人間,叫醒了尚在沉溺於睡夢中的人兒。

    “季姐,這裏是你的故鄉,我擅自做主將你埋葬在這裏,希望你不要怪我。”蘇默背靠在墓碑上,頭側抵在上面,恍若這樣便可以靠得近些。

    擡頭望了望對面的墓碑,嘴角微微上翹,擡手打了個招呼,像個熟稔的朋友,自言自語地娓娓道來,“嗨,您們好,她叫季露,是一個人美心善的人,聽說你們那裏非常看重義氣之道,我這位朋友啊,品格非常好,善做不善說,我這條命就是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不然,今天躺在這裏陪你們的就是我了。”

    說罷,捶打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大腿,站起身,向四周各拜一禮,“初來乍到,希望你們能幫我照顧下她,他日有緣見到,若有需要,晚輩定當萬死不辭,拜託了。”

    程野站在不遠處,彷彿一座沉默不語的雕像,蘇默在上面待了多久,他便在那裏站了多久,既不出聲打擾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距離有些遠,他聽不清蘇默在說些什麼,只能根據她說話時的口型判斷出一二。

    零零散散的信息,他依舊不知道蘇默爲何要來這裏,若是祭拜某位親友長輩,她卻不帶任何祭品;若是下葬亡靈,卻不見她帶來任何的龕盒。

    這個女人的身上,好像圍繞着一層迷霧,令人看不清,卻不斷地吸引着他深入挖掘,不斷靠近。

    隨後,程野動了動,轉身走向停在山下的車子,從後備箱拿出兩瓶白酒,剛要關上後備箱時,眼角瞥到散落在角落裏的糖果,想了想還是抓了一把放在口袋裏,然後“嘭”的一聲,將後備箱關上。

    原路折返回去,這一次,卻不再是駐足遠眺,而是直奔蘇默所在地。

    當他快要靠近蘇默時,只見蘇默沉重的身體緩緩癱坐在一墓碑前,無法自控地放聲大哭,臉上佈滿了清淚,嘴裏喃喃自語:“季姐,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在那邊一定要好好的哦,等我辦完了該辦的事,我就去找你。

    這一塵世,你用自己的性命護我周全;下一陰世,換我來護着你。你在下面要好好的,有時間給我拖個夢,讓我知道尋你的路該如何走……”

    “她用命護着你,你卻要尋短見,你對得起她嗎?”寂靜空蕩的墓地,程野面容沉重地走到她面前,低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怎麼還沒走?”蘇默將臉上的淚水抹掉,望着他,不明白這人爲何還在這裏。

    “祭奠亡靈,不應該帶兩瓶酒嗎?”程野的目光閃了閃,略過她的問題,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遞給她,“擦擦,難看死了。”

    “不用了,走吧。”蘇默面無表情地拒絕,站起身,這裏,她並不希望有第二個人知道,昨晚急匆匆地讓程野帶她過來,也不過是無計可施。

    程野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見她臉色無比蒼白,擔心她會突然體力不支跌倒,只能出手將人按住。

    冰冰涼涼的感覺,蘇默蹙眉,要起不起的姿勢令她更加難受,心裏略微一沉,心情沮喪得難以形容,看着眼前的人,神情漸漸帶上了一些不耐煩,“程少,昨晚謝謝你的幫忙,有機會我一定報答你。”

    “用完就扔?”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程少想讓我做什麼,只要我能做得到,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蘇默實在是很納悶,這人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麼轉的,才能如此曲解她的話意。

    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程野確實幫了她,她也說過倘若有機會,一定會報答他,所以,無論程野提出什麼條件,只要她能辦到,她一定想盡辦法還他的恩情。

    程野見蘇默如此認真的表情,只覺有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都吐不出來,用力地將人按回原地,然後順勢坐在她的旁邊。

    打了個哈欠,眸眼迷離,欲睜不睜,“陪我在這裏坐坐,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困死我了。”

    荒野墓地,雖說這裏的空氣確實清新,但也不至於在這裏停留休息吧?

    “你不怕嗎?”

    “怕?怕什麼?”程野面無表情地將拎在手裏的酒放到一旁,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說鬼啊。”

    蘇默被噎住,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怕嗎?”

    蘇默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

    程野好奇心泛起,趣意十足地問道:“爲什麼?”

    在他的認知裏,少有女生會不怕鬼,就他見過的那些千金大小姐,哪一個不是談鬼色變,就算是在大白天,也被嚇得像是要了命一樣。

    蘇默夢遊一樣望着頭頂上的太陽,往後靠了靠,緊貼着墓碑,感覺到一股熱意從碑石傳遞至背部,彷彿是在自語:“人比鬼可怕多了,人心是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我連人都不怕,又何懼鬼。”

    一個生前拿命護着她的人,死後又怎麼可能會捨得嚇她害她。

    程野一怔,被蘇默這一番言論駁得啞口無言,將口袋裏的糖果悉數掏出,不由分說地塞到她的手上,“拿着。”

    不待蘇默有所迴應,便閉上了眼睛休憩,不出片刻,便發出了輕微的沉睡聲。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