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小心!”畢夫人心臟狂跳,面色急切地尖叫嘶吼。
察覺身後有危險襲來,當母親石破天驚的喊聲響起,畢凌擎並未轉身,而是條件反射地往旁邊大跨一步,完美避開畢老爺子手不留情的毒“殺”。
躲開襲擊後,他迅速回頭,冷眼看着因用力過猛而站不穩要跌倒的親爺爺。
有人要出手去扶,他不動聲色地看了那人一眼,頃刻間,那人只覺如芒在背,冷得全身直哆嗦,再不敢多管閒事,猛然將頭狠狠地低下,意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咚”的一聲,人老體弱,畢老爺子終因自己的大意而在親孫子面前跌了一個大跟頭,滿臉漲得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疼的。
掙扎着站起來,面色冷沉,忍着陰沉沉的怒火怒瞪畢凌擎,隨後痛心地走向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嚥氣的孫子。
人至老年,所願最深便是兒孫滿堂、子孫繞膝享天倫之樂,如今,手足相殘,白髮人送黑髮人,冷硬數十年的心如今竟感覺到撕裂般的疼。
畢老爺子的手顫顫巍巍地摸着滿臉髒污的孫子,始終不敢相信不久前還朝氣蓬勃的人此刻竟成了一具毫無聲息的屍體。
突如其來的死亡驚愣了未曾見過如此大場面的傭人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全身僵硬着,久久沒有反應。
畢夫人找準時機,毫不猶豫地一舉推開擋住自己去路的人羣,微抖着身體跑到畢凌擎的身邊,連忙將他拽往一旁,帶着涼意的雙手捧住他的臉,焦急出聲:“兒子,你有沒有事?別嚇媽媽!”
“他怎麼會有事!死的又不是他!他能有什麼事!”畢老爺子突然回頭怒吼。
人生第一次,畢凌擎從畢老爺子精銳嚴厲的眼眸中看到了疼惜的表情,是那麼得明顯,醒目得刺人心。
這一刻,畢凌擎深刻地意識到,這個心硬似鐵、一生心血全然放在家族使命裏的老人,內心不是沒有盛裝着愛意的柔軟之處,只是這愛、這難得一見的柔軟,向來不屬於他罷了,它只屬於另一人——這個被已逝畢老夫人嚴禁在家裏提起的“私生子”。
被愛,自然有人撐腰,有人撐腰,自然有恃無恐,難怪一個私生子也敢膽大妄爲到慫恿無腦的慕語寧去槍殺顧麗。
“老爺子,您說話不要太過分!不然……”畢夫人身姿昂然地將畢凌擎擋在自己的身後,隱忍着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怒視着口無遮攔的畢老爺子,未完之話裏,充滿了威脅。
這是她第一次威脅人,她原本只想過本分安寧的生活,可這些人,卻一再得寸進尺,畢凌擎就是她的命,誰若敢傷他,她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與這人算賬!
“阿韻!”畢老爺子佈滿哀意的眼睛裏裝着盛怒,“你在威脅我?”
“我只是在守護我兒子應得的東西!是他的,誰也別想搶走!”畢夫人雖並未正面回答畢老爺子的問題,可她擲地有聲的言語已表明了她的態度,她不稀罕畢家的東西,可這是他兒子應得的,誰也不能碰!
爲母則剛,爲兒赴死心甘情願,此刻的畢夫人完美詮釋了母愛的偉大。
她目不轉睛地與怒意橫衝的畢老爺子直勾勾地對視着,不肯後退半步。
畢老爺子的目光於兩人身上滑過,重重地冷哼一聲,一聲不吭地扛起地上早已氣絕身亡的“孫子”,用力地拄着柺杖,蹣跚地一步一步走着。
沒有畢凌擎的命令,無人敢上前幫忙,只能將頭狠狠低下,生怕被無辜牽連到。
腳步聲漸行漸遠,畢凌擎並未將事情做絕,透過大開着的窗戶,他望着晨曦微瀾的天空,哀思自他眼中傾瀉。
畢夫人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異樣情緒,揮手示意所有人離開,一羣人如蒙大赦,瞬間悄無聲息地溜走。
小心翼翼的細碎腳步聲散去,客廳瞬間寂靜下來,偌大的空間裏,唯剩兩人。
畢夫人突然牽起畢凌擎的手,隨即將人按坐於沙發上,她坐在他的旁邊,用自己的手不斷向他的掌心傳遞能量,溫聲細語地說道:“兒子,告訴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別讓媽媽猜好嗎?媽媽給你做主。”
頃刻間,畢夫人只覺畢凌擎整個人被不能言明的悲傷情緒包裹着,未等她安慰之語從口中說出,畢凌擎突然像牙牙學語時期那般,將頭趴在她的膝蓋上,雙手抱着她的腰,嗚咽出聲。
他抱着世間唯一將自己放在心上呵護着的母親,壓抑許久的情緒似找到了突破口,眼淚終於無聲息地自哀思的淚眶中流出,苦苦支撐着不肯示人的脆弱,也隨即淌了出來。
他的淚,是那樣得冰涼,落在畢夫人的膝蓋上,隨即滲進她的皮膚裏,讓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狠狠地揪着。
此時,無聲陪伴的安撫勝千言萬語,她忍着心痛與心驚,輕輕地拍着他的頭。
她雖不能肯定親兒子今日情緒會如此跌宕起伏、處理事情的方式如此極端是否是因爲顧麗的不幸離世,但她願意相信,她的兒子不是不分青紅皁白之人,更不是嗜殺成性的暴徒,事出反常,必有因可循。
慢慢等,等他情緒穩定下來,他自會告訴她緣由。
“媽媽……”畢凌擎突然出聲,聲音裏帶着令人只覺心碎的悲傷。
“媽媽在。”畢夫人連忙迴應。
“媽媽,她沒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鐵骨錚錚的男兒,自小鮮少在母親面前落淚,這一刻,嚎啕大哭。
畢夫人低頭看着悲慟不已的兒子,人生難事處理之多數不勝數,如何安慰悲傷欲絕的兒子,卻是不知從何下手。
人間多情,自古“情”字一關最是難過。
遙想當年,面對丈夫絕情絕義的背叛,無人深知的黑夜裏,她不知流了多少淚、痛醉多少回纔將一顆赤誠之心變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