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聽到【精神星域】即使完成，也輪不到我們這種普通人的無奈。”
“很多次的摩擦，終於匯聚成了一點火星。”
沈棉安靜地聽着【博士】們的故事。
灰髮女人，或者說，凱瑟琳·尤里克烏斯一揮手，這些女研究員的意識們頓時收聲。
凱瑟琳平和地回憶道：“我年輕的時候，總以爲，憑自己的力量能做到什麼。”
“因爲我還算有點科研天賦，加上家世還成，我其實沒在明面上受過什麼不公正。”
“遇到歧視和偏見，靠着實力反擊時，甚至會有‘啊我是爽文大女主’的驕傲。”
“可是後來，我才明白，歧視和偏見本就不應該存在，我能獲得虛假的‘公正’本身，就是站在許許多多的不公之上。”
“能進入科學院的女研究員，早經歷過許多慘烈的篩選，她們仍然要忍受這些，那些不如她們的女人呢？她們要往何處去呢？”
“我可以用公爵府的權勢，爲我項目裏的女性們，謀取公正的待遇。”
“我曾經想過，憑藉自己的能力，潛移默化地改變帝國的環境。”
“但是，我放棄了。”
“因爲，人永遠無法在規則中打敗規則。”
凱瑟琳意識的外貌，被巨獸停留在了年輕的時候。
青年的眼睛裏閃爍着火光：
“帝國的鐵律，就是強者壓迫弱者——貴族壓迫平民、異能者壓迫普通人、高潛能壓迫低潛能、男人壓迫女人……”
“被壓迫的恐懼，只會傳遞給新的受害者。”
“仇恨滋生仇恨。”
“痛苦催生痛苦。”（注）
“只要現有的規則不毀滅，哪怕再來一千年，帝國的環境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我決不能，讓我的後輩們，還面對這樣的世界！”
沈棉長嘆一口氣，接話道：“所以你們出走帝國，創建了極夜城。”
“是的，”凱瑟琳微笑道，“這是她們的城邦，這是我們的國度。”
……
許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們在離開帝國前，共同進行了一場謀殺。
“我們不是聖人，只是一些普通人。”
“只有共同的信念是不夠的，能把人緊密聯合的，只有共同的罪行。”
受害人是後勤部部長，他不壞，靠着顯赫的家世來鍍金，爲人和善，面對所有訴求都是笑臉相應，儘管從不把她們的訴求當回事，從不解決。
他是凱瑟琳在“大人物”中，隨意選出來的倒黴蛋——正如帝國傾灑偏見和仇視的毒雨時也從不理性地挑選對象。
這些叛國者們參差不齊，職位高如凱瑟琳，低的只是助理，有的單身、有的離異、有的拋夫棄子，甚至還有一個孕婦。
她們就這樣手拉着手，看着後勤部長一點點沉入危險試劑池。
“如果他能給我們尺碼合適的防護服，也許他就不用穿着大五個尺碼的防護服悲慘地死去了呢。”
一個研究員快活地總結道。
“穿尺碼正常的被淹了也得死啊！”沈棉隨口吐槽道，“所以，有人能告訴我，留住極夜城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這種艱鉅的任務，是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能辦成的嗎？”
“既定的事實，是不允許任何改動的。哪怕竭盡全力反抗，都會鬼使神差地來到註定的結局。”
“但是，你不一樣，你可以。”
沈棉一頭霧水，怎麼今天隨便來個人，都比她更瞭解自己的身世。
這鬼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不對，”沈棉晃了晃頭痛的腦袋，試圖理順邏輯，“不對，建立極夜城時，你們應該都知道會消散，也就是說，極夜城本來就有保質期。”
“恕我直言，你們看起來並不像是，非得延續基業否則就死不瞑目的封建老頭。”
凱瑟琳平淡道：“的確如此，我們只不過是灑下一把種子，被極夜城影響過的人，也會建立起新的城邦。”
“我們其實是，想讓你救救小尤娜，她是我們的女兒，也是最後的【博士】。”
“我們實在不忍心，看着她困死在延續極夜城的執念當中了。”
……
極夜城中控臺。
程序錯誤的警報在狹小黑暗的屋內響徹。
【旅客】離開後，【管理員】利用已獲得的時間異能，重啓實驗。
結果不言自明。
【管理員】木然地盯着屏幕，臉色青白：“回溯實驗失敗，原因不明……”
“咳……”
【管理員】彎下腰，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溢出，但是這並沒有讓她的痛苦減輕多少。
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在中控臺上，胸腔裏是被攪碎到恨不得當場死去的痛苦。
尖銳的耳鳴，帶動劇烈的頭痛，就連震耳欲聾的警報聲，都像在另一個世界裏那樣遙遠。
她轉過頭，看見了童年的自己，在和極夜城的巨獸對話。
“命運，真的是無可改變的嗎？”格外聰慧的小【博士】質問道，“你有這樣的威能，爲什麼不試着反抗消散的命運呢？”
巨獸的眼神，透過孩子，看向未來的【管理員】。
她的語氣溫柔而憐愛：“沒有人能對抗命運的洪流，你現在懂了，對嗎？”
【管理員】的眼前已經模糊一片，耳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凱瑟琳阿姨的聲音。
“巨獸的固有能力是‘公平交易’，這也是極夜城運轉的基本規則……”
是的。
公平交易。
居民們付出點數，極夜城給予他們庇護。
媽媽爲了喚醒沉睡的巨獸意識，用死亡唱響哀歌，消逝在日出之前。
極夜城由此建立並命名。
而她爲了阻止巨獸消散，愚蠢地反抗，劃火柴一樣燃燒着自己的生命。
極夜城即將不復存在。
命運啊……
【博士】們出現在她的面前，隨着時間慢慢模糊的臉孔，此刻無比清晰。
【管理員】貪婪地看着她們。
從最後去世的凱瑟琳阿姨開始，一直到陌生的溫柔女人結束。
女人手裏牽着小小的尤娜。
她們衝她招手。
她慢慢地閉上眼睛，身體變得很輕……
尤娜的身體重重地砸在中控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