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逼仄又狹窄的夢中,彷彿套上了黑白的濾鏡,任何一樣東西,都是灰色的。
夢澤君在這片灰色的夢中行走,他並不爲這壓抑的灰色所影響,他反而有種熟稔的放鬆。
因爲他來過這個夢,他也認識夢的主人。
他熟門熟路的穿過大街小巷,最後來到那棟有着一座小花園的別墅面前。
幾乎在看到這座建築的同時,他的眼角眉梢就不自覺掛上了喜悅,因爲他知道那個人就在這裏,就在他眼前。
他推開別墅外的柵欄門,透過洞開的門縫,他又一次看到了溫如嵐,鮮活的,瘦小的。
此時的溫如嵐剛剛八歲,還是個身量不足一米的孩子。
溫如嵐的夢境在他自己長時間的建造和設計下,變成了一座盛滿星空大海,煙花雪山,各種各樣爛漫的美景的遊樂園。但是這樣的夢境需要不小的力量來支撐,在他本人死後,這個夢也就無以爲繼。
夢澤君將這個夢保存了下來,但因爲他力量的不斷衰弱,他也只能將這個夢維持成最弱小的樣子,也就是最初始的時候。
比他們第一次相遇前還要早一點,溫如嵐控制夢境的力量剛剛萌芽,他還不太會掌控,更不會將其凝聚成一把殺人的長刀。
沒有主人控制的力量在他的本心影響下變成了噩夢,噩夢糾纏着他,讓他夜夜難眠,今夜同樣。
那個瘦小的孩子在別墅的花園裏奔跑,身後是帶着惡意的譏笑的兄長溫宏彥,和一隻“汪汪”叫着,凶神惡煞的黑背狼狗。
他因爲營養不良而相較同齡人細瘦了許多的腿腳,自然是跑不過這樣一隻成年的大狗的,沒跑幾步,那隻黑背狼狗便一躍而起,將他結結實實的撲在了地上。
手腕因爲摔倒時接觸地面而擦破,泥痕之下是斑斑血跡,溫如嵐轉過身,用受傷的手腕擋在身前,試圖阻止狼狗撕咬他。
可他的抵抗毫無作用,他手腕上的擦傷流出的血氣反而激發了狼狗的獸性,這隻體型碩大的狼狗張開鋒利的犬牙,就朝着溫如嵐的脖頸咬了下去。
他害怕極了,身體在狼狗巨大的陰影下不斷顫抖,他逃不過那距離他越來越近,帶着些腥臭氣的犬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擡起手臂,擋住自己的咽喉。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但他一定會受傷。
溫家的財產優渥,衣食住行樣樣都要精細的上品,溫家的狗也不會喫些便宜的狗糧,家裏的廚師會專門給它準備肉骨頭。
溫如嵐看到過這隻狼狗啃着肉骨頭的樣子,不光將骨頭上的肉完全喫乾淨,末了還會將堅硬的骨頭也嚼碎嚥下去。
溫如嵐的細瘦的胳膊還沒有這隻狼狗平常啃的肉骨頭粗,這隻狼狗咬碎他的臂骨,嚼食吞下去,半點力氣都不費。
這一定會很痛很痛,溫如嵐雖然經常捱打,但他的痛覺並不異於常人,也並不會因爲經常捱打,而在再次受傷時,痛苦減少一分。
他無法習慣這樣的傷痛,可他也無力抵抗,他做好了承受痛苦的準備,卻在痛苦真正來臨前,還是害怕的無以復加。
他並不奢望任何人會來救他,因爲從他出生至今,在每一次遭遇毆打欺辱的時候,都沒有人會來救他。
預想中的犬齒撕咬皮肉的痛苦沒有到來,那隻壓在他身上的狼狗收斂起了凶神惡煞的神情,它夾緊尾巴,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嘴裏發出變調的嗚咽,不斷的退後。
它越退越後,在距離溫如嵐足有三米的時候,它突然調頭往遠處跑去,四爪一起用力,用了最快的速度,頭都不敢回。
溫宏彥也被嚇到了,跌跌撞撞的,跟着這隻狼狗一起跑遠了,花園裏只剩溫如嵐自己,不對......溫如嵐愣了片刻,才終於後知後覺的回過頭,看着自己的身後。
他依然是緊張不安的,能將這隻兇惡的狼狗嚇跑的東西,一定比狼狗更可怕,說不定是什麼兇猛的猛獸,比如熊。
來人並不是熊,而是個英俊挺拔,身材高大的男人。這樣高大的身材並不讓他具有逼人壓迫感,他給溫如嵐的感覺反而很親和,不知道是因爲男人看着他時柔和的眼神,還是因爲溫如嵐內心那股說不到清道不明的想要親近對方的感情。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下意識的往男人走了一步,想要遵從內心的感情,去牽起對方的手,但下一刻,他的腳又縮了回來。
理智在跟他報警,因爲從未被善待,所以他對除自己以外的人有種天然的不信任,他跟任何人都習慣性的保持距離,不該對這樣一個陌生人例外。
對方看起來不是可怕的猛獸,但搞不好是什麼會蠱惑人心的妖怪,不然他爲什麼無緣無故的想親近對方呢?
溫如嵐年紀不大,身型也比不過同齡人,但他的機警卻遠勝於與他一般大的孩子,甚至比成人還盛。
他打量着男人的眼神充滿警惕,他手指不安的攥緊着衣袖,醞釀了一會兒之後,他才鼓起勇氣開口:“你是誰?”
“我?”他聽見男人帶着笑意的回答。
男人向他走了過來,同時,溫如嵐害怕的往後退。可他的腿太短,邁的步子兩三步才抵得上男人的一步。
他的距離並沒有因爲他的退卻而拉遠,反而一步步縮短。他意識到了不妙,可他還未來得及逃跑,男人就已經站到了他面前,男人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將他完全遮住了,溫如嵐又想起了之前被狼狗撲倒的場景,他無處可逃,惶恐不安。
可男人突然蹲下了,他的影子也隨着他的動作一起縮小,那股讓溫如嵐惶恐不安的壓迫感消失了。
他讓自己的身高跟溫如嵐持平,眉眼彎起,帶着淡淡的笑容:“我是你的守護神啊。”
溫如嵐一怔,他聽過這樣的童話故事,說是每個人都有個守護神,會在遇到危難的時候來守護他。
可童話都是假的,他早就明白了,從來都沒有人會守護他,從來都沒有。
他的惶恐被憤怒所取代,因爲對方在撒謊,在欺騙他。
“你騙人!你爲什麼從前不來!”他憤怒的指責這個騙子。
“因爲...”男人眉眼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語氣帶上了一絲難過和後悔:“...我來晚了。”
“對不起。”
他抱住了溫如嵐,雙臂將溫如嵐用力的抱在懷裏,像是再也不能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