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持續了一個小時的大雨清掃走驕陽帶來的燥熱，送來了清涼的風。
但方琤淋了雨，渾身都溼透了。溼衣服貼在身上，晚風吹來時，帶起一陣冷意。
她抱着手臂，走到路燈下，摸出手機，打算給閨蜜喬瀟川回一個電話。
——剛剛那十多條未接來電和未接短信大部分來自於她。
直到看到漆黑的手機屏幕，她纔想起，手機剛剛因爲沒電，已經自動關機了。
方琤握着冷冰冰的手機，陷入了沉思。
顧淵。
這個名字盤旋在腦海裏，她卻極力將它壓制着。
方琤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跟他重逢。
如此猝不及防。
依然是那張熟悉的臉，卻又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他早已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感，多了幾分成熟與冷厲。
原來一轉眼，已過去了這麼多年。
***
顧淵踩動油門，駕駛汽車離開醫院的地下車庫。
市一院所處的地帶是老城區，近年S市的城市發展變遷速度驚人，隨着城市中心往新城區的遷移，昔日喧囂繁華的老城區漸漸沉寂了下去。
雨後的夜晚，這一帶的城區更是冷清，街上行人稀落，雖然還有零星的幾間店鋪開着，但都是門可羅雀。
顧淵駕車從醫院的車庫出來，一眼就看見方琤孤零零地站在醫院外的馬路邊上。
夜色正濃，一盞街燈立在她的頭頂上方，燈光稀稀拉拉地填滿她腳邊的青石板。
她的右手受傷了，紗布在她的手上纏成了一個大包，讓她的動作看起來很是笨拙。
顧淵眸色轉暗，嘴角向上輕扯，無聲地嘲諷自己。
果然，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再次遇見和她有關的事情，他還是無法無動於衷。
他微微打轉方向盤，將車停靠到她的面前，按響了喇叭。
汽車的鳴笛聲喚回方琤的思緒。
方琤擡頭。
駕駛座的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線條冷硬的側臉。
方琤目光微閃：“顧隊長？”
驚訝恰到好處。
顧淵蹙了一下眉，又很快鬆開，冷聲對車外的人說：“上車。”
方琤的語調微微上提，似是疑惑：“顧隊長這是……”
顧淵目不斜視，冷淡地說：“別多想了，晚上烏燈黑火，是我的同事怕你在路上再次遇到劫持，給我們增加工作量。”
方琤像是沒聽出他話中的譏刺一樣，愉悅地笑了起來。
“我正好煩惱該怎麼回去，那謝謝顧隊長了。”
她走到副駕駛座，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方琤用左手關上車門，因爲不是慣用的手，稍微有些費力。
她的目光落到側上方的安全帶上，頓時感到爲難，一隻手實在太不方便了。
她只得向身旁的人的求助：“顧隊長，可以幫我扣一下安全帶嗎？”
顧淵側眸向她看來。
“我的手受傷了。”她搖了搖纏着紗布的手，解釋道。
“既然知道自己手受傷了，爲什麼不坐到後面去？”
顧淵語氣裏是滿滿的嫌棄，但還是側身去幫方琤系安全帶。
他傾身過來，身體無可避免地跟方琤貼近。
溫熱的氣息逼近，她能清晰地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似有所感，顧淵轉過頭，與方琤四目相對。
很近的距離，只要他一低頭，兩人就能碰上。
但方琤紋絲未動。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這一刻，車內空間安靜得針落地可聞。
顧淵的眸色加深了幾分，卻若無其事地拉開安全帶，幫她扣上，然後坐正了身體，面無表情地問：“要去哪裏？”
方琤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乖巧地答：“秋和路12號星瀾花園，謝謝。”
顧淵沒有說話，直接踩下油門。
車子啓動，沒入夜色中，很快駛入國道，平穩地穿梭在車流之中。
顧淵開口：“你就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方琤側頭看向他，似是不解：“顧隊長是指什麼？”
男人輕嗤了一聲，聽不出喜怒。
他沒有再說話，只專注地開車。
車內的空調開得有些低，冷風從風口吹出來，方琤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顧淵從倒後鏡裏看到她的不適，不動聲色地伸手將空調的溫度撥高。
在沉默中，方琤主動開口：“顧隊長，我的手機沒電了，可以借你的手機用一下嗎？”她又補充，“我想給朋友報個平安，免得她擔心。”
顧淵瞥她一眼，冷淡地說：“我的手機在口袋裏，自己拿。”
她按亮屏幕，九宮格鍵盤跳出，提示需要輸入密碼。
方琤習慣性地輸入一串數字。
然後怔住。
——這不是她的手機。
但是，手機已經順利轉入到主界面。
她的動作微微一頓。
顧淵見她停下動作，以爲她在糾結密碼，便道：“密碼是……”
他側頭看了一眼，發現方琤已經打開了撥號界面，隨即沉默下來。
他抿緊了脣，繼續開車。
方琤撥打喬瀟川的手機號碼。
幾秒之後，電話接通。
一個溫和有禮的聲音傳出：“你好，我是喬瀟川。”
方琤說：“串串，是我，方琤。”
幾秒的靜默後，喬瀟川的聲音變了。
“小琤！你終於接電話了，你的手機一直提示關機，我還以爲……總之快要把我嚇壞了，你知道嗎？”她的語氣又急又快，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話，“五點多的時候，我在我們臺裏的微信羣看到321路公交車被劫持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們整個羣，不，整個臺的同事都炸了。今天剛輪到我值班，我也沒出去採訪。但是我想起你今天去了新遠集團，新遠集團附近那個公交車站就是劫車疑犯上車的車站，我先前一直打你的電話又打不通，還以爲你上了那輛車……”
方琤平靜地說道：“串串，我的確上了那輛車。”
“什——”
聲音戛然而止。
幾秒後，喬瀟川猛地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你上了那輛車？！”她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你放心，劫車的疑犯已經被制服，我現在沒事了。剛配合警方做了筆錄，但是手機沒電了，所以借了別人的手機跟你報一聲平安，具體的事情，我回來再跟你仔細說。”方琤下意識看了身側的人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又微微彎了彎脣，“有一位好心的警官送我回來。”
喬瀟川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人沒事就好。我剛在臺里加完班，正要走。”想到什麼，她又問，“對了，你喫晚飯了嗎？”
方琤：“還沒有，正打算回去喫。”
喬瀟川說：“啊，那也太晚了。現在都快八點了，不如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一份飯，你想喫什麼？”
“你還沒喫飯？”
顧淵皺了下眉頭，不分由說從她手中拿回手機，對那頭的人說。
“不用了，我帶她去喫。”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一陣驚呼聲。
“啊啊啊啊啊啊，方琤方琤！！！你你你你你身邊這個男人是誰？你不是說你沒——快說，他是誰？是你的什麼人？你什麼時候藏的，爲什麼我不知道？等等！難道就是要送你回家那個好心的——”
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端傳來的無以復加的震驚。
無視對方的亢奮的聲音，顧淵毫不猶豫地按下掛斷鍵，將手機塞進旁邊的手套箱裏。
方琤先是一怔，隨即垂下眼瞼：“顧隊長，其實你不用這麼客氣……”
顧淵打斷道：“都已經這麼大的人了，爲什麼還不會照顧自己？”
“我沒……”
說話間，顧淵已經將車停靠在路邊，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下車。”
***
路口的轉角處有一間小食店，門口掛着一個簡單的牌匾，寫着“特色小餛飩”幾個字，店裏坐着兩三個客人。
店子不大，擺着五張桌子，每張桌子配了兩張木製長板凳。廚房用布簾子隔開，不時有蔥油下鍋、鍋鏟炒菜的聲音傳出。
這是一家夫妻店，店主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老闆在廚房炒菜，老闆娘則在外面招呼客人和收拾桌子。
顧淵領着方琤走了進去。
落座後，顧淵跟老闆娘點了兩碗小餛飩。
很快，老闆娘端上兩碗熱氣蒸騰的小餛飩。餛飩小巧玲瓏，薄面皮下包裹着鮮甜的肉餡，浸在清湯裏，用大瓷碗裝着，幾粒蔥花撒在上面，令人食指大動。
方琤取了一雙一次性的木筷子，正考慮要不要用牙齒咬開，便見顧淵將一雙已經掰開的筷子遞到她的面前。
她接過，輕聲道了一聲謝，又擡眸，狀似不經意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不着痕跡地彎了彎脣。
“顧隊長，你對女生這麼體貼，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
顧淵眸色低斂，冷冷道：“我沒有女朋友。”
“那，前女友呢？”方琤明知故問。
顧淵看她半晌，突然就笑了：“前女友？她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