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一言不發，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幽深如化不開的濃墨。
方琤低低地笑：“你的臉上彷彿寫着‘我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
顧淵與她對視着，幾秒後，突然勾起脣，毫無徵兆地笑了。
“既然你說起欠我的那半頓飯，那我也順道跟你好好算一下。”他面不改色地說,“我叫你出來，是要跟你說,你欠我那半頓飯不僅要還，還要計算利息,連本帶利地一起還。”
方琤愣了下：“可是,我們之前的口頭協議並沒有任何有關利息的約定。”
顧淵挑眉：“那又怎樣？”
方琤搬出了法律條文：“根據《合同法》第211條的規定,對於利息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確的，視爲不支付利息。”
她振振有詞：“我們之間通過口頭訂立了合同,這點我承認,但是你說的利息問題，完全不成立，所以我拒絕接受。”
“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你逾期了。”顧淵神色自若地進行反駁,“《合同法》的第二百零七條也規定,逾期未還本金的，可以要求借款人支付利息。”
他薄脣勾着笑：“因爲我們先前對利息沒有約定，那麼，根據合同法的規定，利息就應該從逾期之日開始算起，直到你還請爲止。”
方琤不滿：“顧小魚，我什麼時候逾期了？”
顧淵說：“就是今天，而且我就要出差了，估計，你還得逾期半個月以上。”
方琤抗議道：“喂，你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計算方式？”
顧淵不理會她，繼續說：“我跟你仔細算一下，你目前欠我半頓飯，逾期之日，就從今天開始算好了，我下週出差，再加上十五天，仔細算一下，到我回來那天，你一共欠我……四捨五入，就算十頓飯好了。”
方琤挑起眉梢：“利息是這麼算的嗎？”
“當然。”顧淵脫口而出，聲音裏帶了幾分笑意。
方琤對上他的目光，用懷疑的眼神緊盯着他：“可合同法也規定了，逾期未還的利息應按照年利率的百分之六來計算，堂堂S**律系的大才子，總不會不知道吧？”
顧淵輕描淡寫地回：“哦，我已經好幾年沒接觸法律了，記不清了。”
“喂！”方琤忍住撲上去咬他的衝動，提高了聲音，“顧小魚，你這是強詞奪理。哪有你這麼計算利息的？就算上了法院，法官也不會支持你這種訴求吧。”
顧淵低笑了一聲：“你還想跟我上法院嗎？”
“顧隊長，我只是在講述一個事實。”
方琤直視着他，據理力爭：“還有，你要出差，導致我無法還掉欠你的半頓飯，這樣的逾期，是由於你的原因造成的，怎麼能把責任算在我的頭上呢？”
顧淵壓下脣邊的笑意，反問：“這難道不是你的責任嗎？”
“當然不是。”方琤話鋒一轉，“你要是再這樣耍無賴，那半頓飯，我就不還了。”
顧淵面色不改：“不還，那我只能拿你家養的小魚去抵押了。你那條矜貴的小魚放我這裏，我可能一時照顧不慎，就把他給餓死了。”
“你要餓自己就算了，別虐待我們家小魚。”
方琤佯作不滿，出聲抗議。
她二話不說，搶過他手裏的盒子，掀開盒蓋，用放在飯盒裏的一次性叉子叉起一小塊蛋糕，塞進顧淵的嘴裏。
終於把他的狡辯全堵住了。
她眉眼彎彎地問：“好喫嗎？”
顧淵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嘴蛋糕，香甜的味道在味蕾上化開，其中還夾雜着濃郁的芝士味，又帶着淡淡的奶油味，味道恰到好處，並不會覺得甜膩。
他嚥下蛋糕，語氣淡淡地開口：“勉強吧，比上次的芝士蛋餅進步了一些。”
方琤默默地鼓起臉，眼角的餘光忽地發現了什麼，目光停在他的嘴角邊上。
“你嘴上沾了奶油。”
未等他反應，方琤突然抓住他的衣領，讓他不得不把頭低下。
她稍微踮腳，吻了上去。
腦海中彷彿有千萬束煙火盛開，顧淵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握成拳頭，又鬆開。
等他反應過來時，方琤已經離開，看着他，像一隻偷腥的貓，得意地笑：“好了，現在擦乾淨了。”
顧淵已經被收拾乾淨的嘴角邊上，彷彿還留有一絲餘溫。
他的眼神深了深，壓制住在心底作亂的情緒。
方琤嚇了一跳，立刻循聲看去。
只見不遠處，宋隊長正神情尷尬地站在一間辦公室門口。
“啊，宋隊長。”方琤反應迅速，立刻擺出一張笑臉，和他打了聲招呼。
“方律師。”
“抱歉，好像打擾你們了。”
宋隊長朝她點了點頭，便腳步飛快地離開，很快消失在拐角處的樓梯道里。
方琤也有些窘迫，等宋隊長離開後，立馬扭過頭，瞪了顧淵一眼：“有人來了，你怎麼也不提醒我一下？”
顧淵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領，模仿她剛纔的語氣，一本正經：“方律師，這裏到處都是監控，就算周圍沒有人，你想對我做些什麼？”
方琤微擡起下巴，語氣帶了點挑釁：“就是你心裏想的事。”
“我纔沒你這麼……”顧淵略一停頓，無聲地笑了笑，“思想齷蹉。”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方琤看着他，輕哼了一聲，“要是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樣，證明你的思想也同樣不過關啊，顧隊長。”
顧淵瞥她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那你倒是說說，我剛纔在想什麼來着？”
在辯論方面，方琤從來沒有贏過他，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不跟你說了，我等會還早去見客戶，先走了。”
她無趣地撇了撇嘴，岔開話題，把蛋糕盒子重新塞回到顧淵手裏，轉身離開。
顧淵看着她匆忙的背影，眸色漸深，眼底的神色如幽深的大海，令人捉摸不透。忽地，他微微勾了勾脣，無聲一笑。
***
顧淵推門走進辦公室，許秉文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那份看起來與衆不同的蛋糕。
“老大，你這是……”
他愣了下，有些不解地問：“爲什麼你那一份蛋糕，上面還有水果粒？”
顧淵看他一眼，挑了挑眉：“不是說每人都有一份蛋糕嗎？”
“能不能……”許秉文盯着上面晶亮而誘人的水果粒，心裏蠢蠢欲動。
“不能！”顧淵冷酷無情地拒絕，“你也說了，這是專屬的。”
許秉文一手捂住心臟，倒在桌面，誇張地嚎叫：“嗷，老大！你變了，變得冷酷無情、殘忍霸道，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你還我那個善良大方的老大！”
胡可可把頭扭向另一邊，艱難忍笑。
其他人也在默默偷笑。
顧淵目不斜視，徑直從他的身邊走過。
見沒人理會他，許秉文又迅速坐直了身，肅正神色：“對了，老大，我聽說，你下週要去B市出差？”
顧淵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打開電腦的電源：“對，剛纔開會就是說這事。”
“啊，我也想去B市。”許秉文一臉羨慕。
“顧隊，我有些不明白。”胡可可疑惑地問，“其實，這一次培訓不一定要隊長去參加，爲什麼你要主動申請去呢？”
“對啊，老大，你怎麼不讓我去呢？”許秉文彷彿想起了什麼傷心事，發出一聲哀嚎，“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B市呢。”
胡可可轉過頭，驚訝地問：“不會吧？許組長，難道你長這麼大，還沒出過省？”
許秉文同樣驚訝：“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真的假的？”胡可可難以置信。
許秉文神情悲切地點點頭：“我長這麼大，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去鄰市參加面試了。”
“……”胡可可頓時無話可說。
“許組長，雖然但是，你這也……太……”
“老大，老大。”
許秉文趴到顧淵的桌面上，喊了顧淵好幾聲：“老大，反正培訓機會多得是，不如這次就讓我去吧！”
顧淵瞥他一眼，淡道：“我去B市，是有正事要辦。”
許秉文怔了怔，疑惑地問：“你要去B市做什麼？”
顧淵盯着電腦屏幕，神色淡淡：“去弄清楚一些事情。”
“啊？”
許秉文沒聽清。
卻在這個時候，顧淵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響起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便拿起手機，推門走出露臺，接起電話。
“喂。”
顧淵停了停，“莫師兄，是，是我。”
“好，謝謝你。”
“麻煩你了，下週在B市見，到時候請你喫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