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讀的學校是淞滬以前有名的貴族學校,民國時叫做聖瑪利亞女高,後來收歸國有,改名紅星高中,現在是男女共校。

    不過這裏仍是淞滬門檻最高的學校,能在這讀書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另一種就是學習成績極好的孩子。

    校園裏涇河分明,看穿着就知道,誰跟誰能玩到一起去。

    紅星高中的校服保留了民國時期的設計,是獨一無二的襯衫西裝,女生是西裝百褶裙。

    除了週一升旗,其他時間學校不會強制學生穿校服,所以平時也穿校服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窮學生,因爲他們最好的衣服也比不上校服的款式和質量。

    像林珍娜和哥哥這種錦衣華服的,不管再怎麼被教育要平等對待,下意識還是不會和窮孩子們交往,平時見面打個招呼聊幾句容易,想做朋友難。

    林珍娜一進班級就收穫了所有人的注目禮,正常,原主是跳級的嘛,年齡最小成績最好,長得漂亮,家世又硬,在學校裏沒誰不認識她這個風雲人物的。

    同學們有竊竊私語的,有冷眼相對的,有事不關己的,唯獨沒有出言關心的,大概是小小年紀就見慣了世間百態才如此冷漠。

    忽然,林珍娜察覺到教室角落裏有一雙藏在書後的眼睛,是那種帶着善意的眼神。

    爲了以防萬一,她仔細回想了原主的記憶,才勉強記起一件瑣碎小事,小到原主根本不在意的小事。

    那是個名叫趙招娣的小姑娘,有一次她後媽爲了讓她退學鬧到學校裏來,原主當時刷題被打擾就叫保安將女人趕走了,順便告訴她可以去婦聯尋求幫助,沒想到被她感恩至今。

    “勿以善小而不爲啊,很好!”

    這個時代的高中和後世不同,早課由班長帶領全班同學背誦一遍紅寶書,上午是語數外,物化生輪着上,午間休息兩小時,下午是雷打不動的思想品德和勞動課,主要內容就是唱紅歌,抄寫紅寶書,給學校打掃圖書館,清理綠化帶什麼的,如此一天的課程就結束了。

    尤其最近幾年,被波及的老師們越來越多,學校早就不正經教課了,大多數學生中午放學就直接回家,下午還願意留在學校裏的寥寥無幾。

    畢竟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主要勞動力,有在學校幹活的功夫,還不如回家幫忙做些活計,有錢人家的孩子則是不願意上勞動課的。

    七月初的淞滬已經熱的扇子不離手,好在教室通風比較好,沒有空調也還過得去,配上老師念課文的聲音,林珍娜很快就跟周公會了面。

    “讓我進去!我是學生家長,讓我進去!”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S動,上課本就沒什麼意思,有熱鬧看林珍娜自然不會錯過。

    校門外站了個張牙舞爪的中年婦女,言辭激烈長相刻薄不必多說,只需用魯迅先生筆下的楊二嫂來形容就剛剛好。

    同學們似乎早已見怪不怪,有那嘴欠的還小聲八卦着,這個月爲什麼來晚了兩天,仔細聽完才知道那人竟是趙招娣的後媽。

    爲了不讓她念書早早嫁人換錢貼補家裏,幾乎每月都要來學校鬧上這麼一出,之前鬧得最厲害的那次就是原主林珍娜摻和過的那回。

    “看來婦聯的人治標不治本啊,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嘛。”

    回頭看向教室,趙招娣面色如常的坐在座位上看書,只是捏着鉛筆的手指因爲過分用力骨節有些發白。

    “妹妹,你幹嘛去?”

    “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小哥,你就瞧好兒吧!”

    林珍娜故作瀟灑的甩了下自己超長的麻花辮,隨手在報架上順了份過期報紙朝那‘楊二嫂’走去。

    隔着大門鐵柵欄瞧她,竟莫名的有種看耍猴的樂趣。

    “小丫頭片子你少管閒事,我們家......”

    “噓,Show time!”

    林珍娜慢條斯理的把報紙捲成個圓錐狀當成擴聲器用。

    “同學們,老師們,聽我一句!紅寶書上說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大家說對不對?”

    紅寶書在這個年代具有絕對的話語權,被全國上下奉爲精神食糧,不論男女老少全文背誦。提到紅寶書自然是一呼百應,多猶豫一秒那都是對紅寶書的不尊重。

    “同志們,大領導指示我們要破除四舊,誰能說說何爲四舊?”

    話音落下自然有參加了紅衛兵的學生主動回答道:“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

    林珍娜小手一揮喊道:“說得好!我們眼前就有一個反動派,這個人大家都認識,也都聽到剛剛她在門外說了些什麼話!她重男輕女是爲舊思想,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阻攔女孩上學是爲舊文化,意圖嫁女換取聘禮是爲舊風俗,對待丈夫的亡妻子女非打即罵是爲舊習慣,大家說對不對?”

    山呼海嘯般的應和之音喊醒了門外的‘楊二嫂’,林珍娜見她心生退意便知要趁熱打鐵。

    “同志們,我們身爲祖國未來的建設者,革命者,決不能容忍這樣的反動派肆意妄爲,我們該怎麼辦?”

    一個穿着仿製軍裝的愣頭青立刻站出來高喊:“打倒反動派,將革命進行到底!”

    熱血上頭的少年少女們哪裏經得住這樣的煽動,下餃子般朝那‘楊二嫂’撲去。

    老師們見學生打人也不攔着,畢竟趙招娣的後母是個什麼玩意兒人盡皆知,要不人人自危怕惹麻煩,哪裏會放任她每月都來鬧上一場。

    很快‘楊二嫂’就被制服了,她那牛犢子舔過般的髮髻被揪的亂七八糟,鼻子也被打出血了。

    哪還有初見時的體面,這會兒像只落敗的母雞,可林珍娜志不在此。

    “同志們,大領導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可像她這樣的反動派依然我行我素不把大領導的話當回事。

    看看我們的趙招娣同學,招娣是什麼意思大家都知道。她是個人,活生生的人!是新華夏八九點鐘的太陽,是和我們朝夕相處的同學,是革命道路上共同前進的好同志!

    可她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擁有,憑什麼要把那些虛無縹緲的希望寄託在她的名字上,你們覺得這樣對她公平嗎?”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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