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娜先後組織了三次捐款,雖說在災難面前是杯水車薪,可也聊勝於無,省知青辦知道以後特地送來了錦旗和表彰證書。
村裏的小麥收割後,村民們連打麥子的時間都沒有,匆匆忙忙就種上了冬白菜和蘿蔔,上好的良田則是開始搭建大棚。
肖弋和高棟樑的消息更靈通些,即便什麼都沒說,可兩人越來越沉默,每天再忙也要跑一趟郵局去買報紙。
單是這兩點,就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這天剛喫過晚飯,肖弋就以借東西的名義想跟林珍娜聊聊。
“林知青,馬上就要九月了......”
“嗯,怎麼,你也要上山採山貨去?”
今年雨水少溫度低,連山上的蘑菇和山貨都比往年少了,高棟樑這兩天一直唸叨着想喫烤栗子。
林珍娜自然以爲他要爲了兄弟上山去,可肖弋一下被她問懵了,差點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
“不是!我是想說,到今年咱們就下鄉兩年了,你...有回城的打算嗎?”
“你要回城了?”
林珍娜心裏咯噔一下,心道不好,要是他跟高棟樑走了,上哪去找這麼聽話又能幹活的...咳~這麼好的夥伴去!
“我...”肖弋話到嘴邊轉了個彎。“還在考慮。”
“哦,我是不走的,對我來說下鄉是保護家人的一種手段,我在這待的越安穩,家裏就越安全,肖知青不是嗎?”
肖弋下意識點了點頭,又立刻搖頭說:“我跟你情況不太一樣,具體的我不太方便說。”
“沒關係啊,那就不要講了嘛。”
“那個,你真的不走啊?”
“嗯,你覺得現在的朱家坎兒離得開我嗎?
今年預計多投入三百個大棚種植蔬果,沒有我的銷售渠道,光靠你那邊肯定是不夠的。
再說了,我親手種下的果實,總要親手摘了揣兜裏纔行,現在走了,豈不是爲他人做嫁衣。”
“是這個道理,那我沒事了。”
林珍娜覺得他莫名其妙,裏外尋思了好幾遍,終於反應過來這貨是還沒死心,怕自己時間一到就走了,他就徹底沒機會了。
其實林家來過幾次信,想勸她回去,可她不願意。
一是覺得不能適應家庭生活,更喜歡現在土皇帝般的舒服日子。
二是覺得以知青的身份能做更多事情,將來通過高考回城纔是名正言順。
三是社會環境不允許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做想做的事,就算提前回城了,也一樣處處受束縛,還不如鄉下的日子自由。
九月九日,《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震動華夏大地。
整個國家籠罩在無盡的悲痛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着哭泣,彷彿一切都停擺了。
這也是林珍娜頭一次,真切的感受到那位先生對這個國家的重要性,以前只在歷史書上看到過隻言片語,原來真正親歷這個時代是如此的壓抑。
但她知道今年的動盪還不算完,那些人的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那之後會有一場大清洗。
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一個月的時間,從權勢滔天到階下之囚。
林珍娜心裏都跟着鬆了一口氣,沒有這座大山壓在頭上,林家的地位幾乎是穩了,往後想做什麼也會更加方便。
時光匆匆,沒了阻礙之後,一切都像上了發條的機器,蓬勃發展。
龍江縣因爲大量種植小麥等抗寒作物,在全國減產的大環境下,以小麥高產成爲一匹黑馬被評爲全國先進生產縣。
朱家坎兒破釜沉舟式的發展大棚,也得到了相應的回報,不僅沒有減產斷糧,反而因爲坐擁反季蔬果大賺特賺。
上過幾次報紙後,縣裏點名表揚並特批了一輛紅旗拖拉機以作獎勵,值多少錢是一方面,榮譽纔是關鍵。
那天,大隊長那個一向嚴肅的小老頭哭的像個孩子似的。
整個冬天,林珍娜都貓在屋子裏認認真真的學習,準備在年底的高考中一鳴驚人。
出於保護自己,她沒有跟小院的任何人透露過高考要恢復的消息,不是她太自私,而是人性之複雜擔不起她的信任。
日子慢慢的過,小院缺了個人,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和諧。
去年十一月的某一天,村裏來了一輛軍用吉普,開始大家以爲是來找林珍娜的。
沒想到,兩個軍人下車後直奔公儀韜而去,直接出示了全套的返城手續,還幫他把行李收拾好盡數打包走了。
當時他對着林珍娜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林珍娜看到真槍實彈的軍人嚇的要死,生怕他真的說出什麼連累自己,哪怕是被誤會兩人關係親密,都是很可怕的事。
萬幸公儀韜自始至終保持了沉默,不屬於他的東西,他一樣也沒有帶走,屬於他的東西,什麼都沒有落下,彷彿只是個單純的過客。
肖弋很擔心林珍娜會難過,但她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他不明白林珍娜爲什麼如此鐵石心腸,連老高都爲了公儀韜的突然離開擔心了好幾天,走了以後還經常唸叨對方過的好不好,會不會想大家。
她竟然完全沒有,就像當初送圖圖和嘟嘟放歸山野一樣平靜。
林珍娜對此嗤之以鼻,表示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公儀韜身上發生的事情是不可抗的,是時代的悲哀,非個人力量可解決的。
陸陸續續的,這兩年嫁人娶妻的知青們越來越多,返城的知青也偶爾有之,大家似乎都在爲自己做打算。
江金燕那個禍害,不知道怎麼的竟然嫁給了村裏的盲流子。
沒辦婚禮,也沒有喜宴,甚至連身新衣服都沒做,就懷着個孩子嫁過去了。
林珍娜盲猜是肖弋出手了,從某些方面來說,他真的比自己心更狠。
其實,無論誰來誰走,日子都是要過下去的。
能夠相遇相知已是緣分,能夠並肩同行更是萬幸,她覺得自己沒那麼大的福氣,所以她不強求,更不強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