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鞭炮聲的大年初一,就像幾十年後的淞滬一樣安靜。

    外鄉的打工人都離開了,本地人窩在家裏。

    有串門的也不會趕早上去,大多都是下午,親戚們聚在一起,吹牛的吹牛,倒苦水的倒苦水,女人們聊孩子,聊丈夫,男人們相互吹捧,順便貶低家裏的女人幾句來彰顯自己的家庭地位。

    當然也有不這樣的,比如林家。

    明明昨晚過了十二點才睡,全家卻都能按時起牀,林珍娜一覺睡到中午,差點以爲是自己不夠變態才格格不入的。

    一問才知道,大伯一家子常年半軍事化管理,堂哥們不甘心自己起早鍛鍊,就把二叔和三叔家的哥哥們也算計了。

    “所以,你們爲什麼不帶上凱文和威廉?”林珍娜故作天真的問:“是不拿我的兩個哥哥當親人嗎?他們不配跟你們一起玩嗎?”

    一羣哥哥被她這話嚇的魂飛魄散,差點當場去世。

    開玩笑,這話要是讓老爺子聽見了,高低沒有十棍子解決不了,是以,在林凱和林威不知道的時間裏,未來幾年在老宅過年的悲催生活就這麼定下來了。

    商場不開門,電影院也不開,小的們出去也沒地方待,就成幫結夥的湊在一起反覆看林珍娜的音樂錄音帶。

    直到單曲循環放到林珍娜受不了了,纔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旱冰場空着呢,於是立刻打電話聯繫店長要鑰匙。

    於是本該熱熱鬧鬧的大年初一,眨眼的功夫,全家小輩都跑了,只留下幾個哭着找爸媽的重孫子。

    “包場的感覺可真好啊!”

    林珍娜聽着林威發自內心的感慨認同感十足,尤其這場子是自己的就更爽了。。

    “你們先玩着,我去挑兩首勁爆點的迪斯科放一放。”

    “行啊,我要聽那個SUNNY。”

    “沒問題,那首歌我也喜歡。”

    旱冰場的音響本就是林珍娜玩膩了拿過來的,用她的話來說是廢物利用,可這套高檔音響全淞滬也只有這一套,音質那是嘎嘎的好。

    好到剛把一首歌放到一半,就有人敲門了。

    “什麼事?”

    來的是六七個男男女女,領頭的情侶問:“同志,你們旱冰場營業到幾點啊?”

    “抱歉,旱冰場大年初四才營業。”

    那女孩一下就不樂意了,態度極差的說:“什麼呀,裏邊不是有人在玩嗎?怎麼的,你們還挑客人啊?信不信我舉報你們去!”

    林珍娜一下就聽出來對方是京都口音,穿着一身紅,看樣子應該是剛嫁過來的新媳婦,或者跟着男朋友上門來過年的。

    “儂拎拎清楚,門上貼着不營業就是不營業,還有,大過年的連小賣部都不開業,儂上哪裏舉報我呀?”

    女孩聽不懂方言,還以爲林珍娜是在罵她,拽着身邊的男孩就要鬧起來。

    林珍娜看着那男的說:“儂聽得懂我講話是哇?管好你朋友,瓦要在我的場子鬧事,大過年的給我找不痛快,就是給儂全家找不痛快!”

    對方先是一愣,隨後憤怒,最後好像認出了林珍娜,瞪着了眼睛問:“儂是上電視的那個歌手林什麼是吧?”

    林珍娜換成普通話跟他們所有人說:“各位,旱冰場是我私人產業,今天只是帶家人來玩的,你們想玩可以等初四再來。”

    說着轉頭看向那女孩:“或者去京都的分店也行,那邊明天下午就營業了,慢走不送。”

    不管對方如何反應,她直接關門,後來又有幾波人聽聲找了過來,林珍娜一一打發掉以後,自己也沒了心情繼續玩。

    她的不高興,不是因爲被人打擾,而是惋惜這個年代的娛樂太貧瘠了。

    沒有電玩城,沒有檯球廳,沒有賽車場,沒有射擊場,沒有密室逃脫,更沒有酒吧一條街和白馬會,她喜歡的一樣都沒有。

    想開一個吧,政策還不允許,只能等到去了那邊再說,可眼下開了學也才大三下學期,離畢業早着呢。

    她查過資料,77屆的學生因爲大一隻讀了一學期,所以畢業時間也延長了一個學期,就是說她得等到82年才能正式拿到畢業證,跟林威是同年不同月畢業。

    聽着很荒唐又不合理,可恢復高考的第一年本就是倉促又不合理的,77屆是唯一一屆各省各自出題,各自評分,不打全國成績榜單的一屆學生。

    要不是林珍娜分數一騎絕塵無人超越,她這個高考狀元的名號就有些蒼白了。

    一行人玩到晚飯前,約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才浩浩蕩蕩開車回家,在寂靜的南京路上,一排小轎車開過去,也算是這個艱苦樸素的年代裏爲數不多的奇景了。

    林珍娜一進門就感受到很多道強烈的視線,果不其然,換了鞋往客廳去,林有爲帶着全家人都來了,尤其是她再三警告過的林念和周靜。

    老爺子捏着龍頭柺杖臉色十分不好,老太太倒是不在,幾個叔伯臉色更是差勁。

    周靜挺着個大肚子還掙扎着起身搭話:“小姑回來啦,聽說你們去旱冰場了呀,好玩吧?”

    林珍娜眉頭一挑,搞不懂這個女人是怎麼想的,會有人沒眼色到這種程度嗎?

    “你怎麼來了?”

    “這...我是跟着爸媽坐車子來的,我最近換了主治醫生,懷相好多嘞,一點都不累的。”

    “你以爲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誰聽不出來嗎?”她轉頭看向林念:“我是不是特地講過叫你們不要來?”

    林念欲言又止,幾次張嘴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紅着一雙眼睛跟林有爲求助。

    “好了,我有點累了,今晚喫飯不用叫我,也不要上樓來打擾我。”

    林威挑釁似的朝林念咧嘴一笑,轉身跟着林珍娜,邊走還邊幸災樂禍道:“不自量力啊,自討沒趣啊~”

    老爺子既然知道林珍娜的態度了,那這口氣也沒必要忍下去,柺杖狠狠往地板上一跺,怒道:“老四,領着你們一家四口滾回去,以後不叫你,就別來了!”

    林有爲一聽就跪下了:“爸~我知道錯了的,珍娜她只是一時想不開,但我是她親爸爸,她會原諒我的呀,您幫幫忙,不要讓我們父女的隔閡更深了嘛。”

    “哼!她或許會原諒你,可老頭子我不會!你個拎不清的東西,抱着你的好大兒過後半輩子去吧,珍娜和他三個哥哥歸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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