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時嶼視線落在說話的中年男人身上,男人雖是學子打扮,但他的袖口挽在手腕上,露出粗壯的小臂和手心的老繭。
姜時嶼心中有了猜測,掃視一圈開口道:“諸位都是讀書人,難道不知聚衆鬧事觸犯律法嗎?”
話落,立刻有學子大聲質問:“太傅既知我們是讀書人,又豈不知王氏藏書對我們的重要性?太子殿下明明已經答應娶王氏小姐爲太子妃,卻因小小姐不願讓位而逼他拒婚,太傅大人難道不應該先給我們一個說法嗎?怎麼反倒先給我們扣罪名?”
安靜下來的人羣又騷動起來,爲首的中年男人見機大聲喊道:“請太傅大人和小小姐給我們一個說法。”
人羣就此騷亂起來,有激進的學子試圖衝開姜府護衛,往裏去找姜檸要說法。姜府護衛連忙阻擋,兩波人推搡間局勢越來越亂。
姜時嶼一個斯文人,沒見過這樣無賴的讀書人,氣得臉色鐵青。
這時,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傳來。
“讓開,讓開,都讓開——”楊松騎在馬上高聲喊。
在楊松身後,兩行鐵甲護衛整齊有序地跑來,速度很快,一眨眼便下馬把鬧事的學子團團圍住。
學子們哪裏見過這樣的真陣仗,紛紛噤若寒蟬,不敢再鬧。
楊松下了馬,繃着臉掃一圈,在鬧得最厲害的幾人身上狠狠一瞪,最後落在爲首的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眼神閃爍,不敢與他對視。
楊松一聲冷哼後,看向姜時嶼表情一變,對着他笑得燦爛又諂媚,“太傅大人受驚了。”
變臉之快,姜時嶼無語。
“沈將軍到——”人羣外又有人高聲喊道。
所有人的視線一齊向後,只見高大的駿馬上,沈昭頭戴雲紋纏花冠,身着墨竹暈染廣袖長袍,腰間月牙帛帶束腰,繩織帶上佩有如意玉佩。
下了馬,端得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自鐵甲護衛中緩緩走向姜府。身後,兩隊親衛擡着好些紅木箱緊跟他的步伐。
這陣勢又大又詭異,讓人一頭霧水。
“沈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再看看吧。”
沈昭不管人羣中的小聲議論,兀自走到姜時嶼面前,拱手道:“太傅大人。”
姜時嶼的額角不禁突突跳起來,有不好的預感,警告地看沈昭。
沈昭當沒看見他眼神裏的警告,揚聲道:“太傅大人,我是來向您提親……”
姜時嶼趕緊打斷他:“沈將軍,有什麼事稍後再說。”
沈昭此次來提親,就是要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怎可因爲姜時嶼一句話就不說了?
他微微一笑,繼續說:“太傅大人,我想求娶您的女兒姜檸爲妻,希望太傅大人考慮考慮。”
話落,人羣頓時議論紛紛——
“我早就聽說沈將軍在夜宴上對小小姐一見傾心,可算等到他登門提親了。”
“可不是,只不過我沒想到他會親自來,難道不知這事需要媒婆來嗎?”
“哎,你們偏題了,我們不是來要說法的嗎?”
“沒偏,如果小小姐嫁人,太子殿下便只能娶王小姐爲太子妃了。”
“要我說,小小姐與其做太子殿下的側妃,不如另擇他人爲正妻呢。”
“就是,以她的身份做人正妻,不是可以橫着走嗎?爲什麼上趕着做妾呢?”
“那可是太子殿下,能一樣?”
“這倒也是……”
姜時嶼聽着這些議論,臉都氣黑了。
聞訊趕回來的姜楓臉色更黑,幾步上來,瞪着沈昭,語氣很衝,“就你?我妹妹憑什麼嫁給你?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我妹妹誰也不嫁,我養她!”
他的話一落,響起姜衍的聲音:“誰要娶我妹妹?”
沈昭道:“我。”
一個字,簡潔有力。
疾步回來的姜衍臉也一黑,剛欲拒絕,就聽姜時嶼沉聲道:“夠了,沈將軍,請跟我來。”
一場鬧劇,最終以沈昭在衆目睽睽之下進了姜府而告終。
至於鬧事的學子,鬧得最兇的幾位被鐵甲護衛抓起來轉交給來得最慢的俞謹行後,其他人都樹倒猢猻散,跑了。
姜府正堂裏,姜楓和楊松面對面而坐,大眼瞪小眼。
姜衍坐在沈昭對面,臉色緊繃,眼神含怒。
沈昭全當沒看見,漫不經心地撥弄茶沫,抿一口,很是真誠地誇:“好茶。”
坐在上方主位的姜時嶼噎住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很難受。
沈昭很真誠,但在姜家父兄看來,他此舉是趁人之危。
姜時嶼想着自己女兒已經被景和帝與季明庭羞辱了,要是再被沈昭羞辱,他這個父親就太無能了。
思及此,姜時嶼道:“不用考慮,請沈將軍見諒。”
沈昭挑眉,瞥了眼擺滿院子的紅箱子,噙着笑問:“太傅大人確定不再考慮考慮?”
姜時嶼冷酷無情的吐字:“不考慮,還請沈將軍把那些聘禮都擡回去。”
沈昭嘖了一聲,說了句“好吧”,而後低頭理起衣袖來。
姜時嶼:“?”
他怎麼感覺沈昭想揍他?
一旁的楊松神情很興奮,他很想看自家爺大展威風,揍服未來岳丈,抱得美人歸。
但讓楊松失望了,沈昭真的只是看歪出一截的衣袖不順眼。他把衣袖理齊,起身對姜時嶼拱手說:“太傅大人,告辭。”
楊松肉眼可見地失望起來。
沈昭冷睨他一眼,他才趕緊嚴肅着臉,跟着站起來抱拳告辭。
沈昭走了,帶着楊松和親衛走後,留下一院子被紅綢緞包裹的聘禮箱。
姜家父兄面面相覷後,姜楓突然暴怒,對着沈昭遠去的背影大喊:“你大爺的,禮單呢?”
沒有禮單,送還的時候將軍府要是說少東西怎麼辦?
*
京郊公主府,衣着樸素的少女一巴掌狠狠甩在紫衣男子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裏,伴隨着她狠厲的責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紫衣男子的臉因爲這一巴掌腫出五個手指印,可見女子用了多大的力氣。
女子發完心中怒意,又瞬間冷靜下來,吩咐人拿來消腫的藥膏,邊替紫衣男子塗抹,邊淡聲說:“算了,此舉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紫衣男子眼神暗淡,說:“姜檸如果真的嫁給沈昭,那太子必定與沈昭水火不容。”
女子淡聲嗯一句,撫上紫衣男子臉上,淡聲問:“打疼了?”
男子搖頭,慢慢握上女子的手,“殿下,你的手疼嗎?”
原來,這女子正是公主殿下季福安。
季福安被男子揉弄她的手,臉上並無羞澀之意,似乎習以爲常,淡淡搖頭,轉移話題:“此次的事有蹊蹺,你進京後要仔細查查。”
紫衣男子眼底的光又暗淡了些,低聲道:“殿下放心,我會查清楚到底是誰借我們的手作亂。”
“去吧,本宮只信你。”季福安說。
*
姜檸又做了噩夢,夢中重重疊疊的晦暗肅殺使她喘不上氣。
“阿檸?阿檸,醒醒——”
姜檸被推醒,喘息未定時看清沈昭,嚇得一激動就坐了起來,動作太大,牽動了腳上的傷,“嘶疼——”
“怕什麼?”沈昭沉沉的出聲問。
他又不喫人,姜檸爲什麼總是怕他?
“沒……”姜檸含糊着挪挪身體,直面沈昭,小聲問,“沈將軍,我什麼時候能回府?”
外面的天都要黑了,她還沒回去,父兄怕是要擔心了。
沈昭沉默的凝着她,片刻後突然說:“我去姜府提親了。”
姜檸眼神茫然,沒懂他的意思。
“我向你父兄求娶你爲妻。”沈昭解釋說。
姜檸一愣後,大驚失色道:“不,不要去,沈將軍,我們不合適,你別去向我父兄……”
沈昭打斷她說:“姜檸,我已經去過了,你父兄也知道你在我這裏。”
姜檸呆住,眼淚毫無徵兆的涌出眼眶,眸中愈發驚慌。
“不、不……不合……我們……不……”她呢喃着,卻沒有一句完整的話。
她的驚慌失措好像一塊巨石,壓得沈昭胸中悶痛。他的情緒也低落下來,暗啞道:“你父兄拒絕了我。”
姜檸又是一愣,驚慌褪去,杏眼重現神采,低頭抹掉淚後擡眼望着沈昭。
今日發生太多的事了,以至於聽見沈昭求娶她時,她纔會這麼慌張。思及此,她有些愧疚,輕聲道:“沈將軍,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讓沈昭胸中的悶痛更加厲害,他沉默地凝視姜檸,須臾後,起身道:“你三哥來接你了。”
姜檸回到自己的牀上後,姜衍和姜楓三步兩回頭,回去歇息了。
姜時嶼在姜檸牀側坐下,握住姜檸的手,輕輕嘆道:“阿檸受苦了。”
姜檸鼻間一酸,淚珠子急着滾出眼眶,留下兩行清痕。
“爹爹……”她咽哽不已,“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太子哥哥爲什麼要娶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