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王鳶帶着孟春第一次踏進東院。

    東宮幕僚剛巧從閣樓出來,見着王鳶行禮道:“太子妃。”

    王鳶微笑着對他們頷首,而後越過他們進了閣樓。

    幾人見狀,先是欲言又止,而後又搖頭嘆氣,轉身出去時,耳語起來:

    “唉,好歹百年世家,先前捐書,我還贊過,哪裏想到會爛到根上?”

    有人憂慮:“他們這樣囂張跋扈的做派,長此以往恐怕會連累殿下。”

    另有人反問:“那又能怎樣?你且等着看,王家所作所爲,陛下必定心知肚明,只是時候未到。”

    最先說話的男子嘆息一聲:“也是,眼下解決水患纔是要緊事。”

    他們的議論,進入閣樓的王鳶是不知道的。

    她從孟春攜着的食盒裏端出一碟桂花棗糕輕輕放到季明庭的書案前。

    季明庭看着棗糕,疲倦的眉目皺了一下。

    王鳶把棗糕往他面前推了推,溫婉道:“臣妾聽說,殿下很愛桂花棗糕,特意學來,殿下嚐嚐手藝如何。”

    季明庭沒動,擡眸看着王鳶,否定道:“我不愛喫甜食。”

    王鳶只以爲他在壓抑自己喜好,又把棗糕往他面前推了推,期待的笑着:“殿下嚐嚐,也許味道還不錯。”

    季明庭沉默片刻,才說:“阿檸愛喫甜食,我不愛。”

    他的表情平淡如水,吐出來的字句卻像冰碴子,把王鳶臉上的笑凍僵了,盯着季明庭沒說話。

    季明庭和她無聲對視一瞬,語氣忽而輕柔起來,繼續說:

    “可她遞到我嘴邊,還那樣期待的看着我,我不忍心拒絕,便嚐了嚐。”

    他撇了一下臉,扯脣輕笑一聲,“什麼味道都沒嚐出來,只知道,甜得我心裏發慌。”

    王鳶的心口好像被人紮了幾針,疼得她差點窒息。

    季明庭頓了片刻,斂起笑,恢復冷淡,瞥過臉色煞白的王鳶後,低下頭,蘸了墨,繼續寫奏章。

    “拿走。”

    兩個字,簡短又無情。

    王鳶站着沒動,生生受下季明庭的溫柔刀,冷聲問他:“殿下,東宮庫房裏的銀子夠籌備糧草嗎?若不夠,殿下同臣妾開口,臣妾定能幫殿下。”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季明庭開口服軟,她就出銀幫他。

    可季明庭早有計策,聽到這話,筆都沒停,自顧自的寫着奏章。

    被無視的王鳶盯着季明庭,眼眶聚積着愛恨的淚花,她深深吸氣,撇臉把淚憋了回去,禮都沒行,扭頭就走。

    孟春愣住,第一次見自家小姐這樣沒禮數。

    “東西拿走。”季明庭頭也沒擡的提醒一句。

    孟春剛走一步又急忙回頭把棗糕和食盒帶走。

    “還有,東院是商議朝政的地方,沒有我的允許,請你不要踏進這裏。”

    王鳶剛踏出門的腳步僵住,肩膀抖了一下,繼而大步離去。

    一旁伺候的青竹這才小聲開口:“殿下,你早膳都沒動筷子,一定餓着了,好歹喫些墊墊肚子。”

    季明庭瞥他一眼:“是你告訴她我愛喫棗糕的?”

    青竹苦着臉搖頭:“殿下,奴才哪敢啊,大概是元寶說的,他那張嘴一向不嚴實。”

    元寶是景和帝撥給季明庭的。

    季明庭聽了,沒什麼情緒,寫完奏章後,蓋上東宮寶印,吹墨漬後,把奏章折起來放好。

    做完一切,他的目光呆滯一瞬,落到牆上的畫像上。

    畫像上的女子站在樹下,笑顏和梅花一樣潔白乾淨……

    青竹瞧着季明庭溫柔如水的側臉,恍惚間憶起——

    十歲時,瘦小的他站在雪地裏,周圍都是和他一樣着裝的孩子。

    這些孩子和他一個年紀,也和他一樣瘦弱。

    “都站直了,今兒個誰若是惹貴人不高興,哼,這個冬天少不得要凍死了。”

    管教他們的嬤嬤異常嚴厲,刻薄的冷哼聲裏充滿警告。

    他們在雪地裏站了許久,他被凍得渾身僵硬,低垂的頭腦更是發了昏,嗡嗡做響。

    “都擡起頭來。”嬤嬤的話像在耳邊,也像在天邊。

    他僵硬地擡頭,渙散的瞳孔裏,看見一位矜貴穩重的男孩牽着一個粉嫩的女孩從梅花小路走來。

    走到廊下後,男孩細心地拂去女孩身上的積雪,就連鞋面上的積雪也要蹲下身輕輕拍掉。

    那張稚嫩的臉,和眼前這張溫柔的側臉重重疊疊,合在一起。

    青竹回神,看了看牆上的畫,心中惋惜一嘆,想想還是開口說:“殿下,太子妃對您,是有心的。”

    這些日子他看在眼裏,太子妃對殿下,分明從恭敬疏離變得逐漸上心,想必是心裏生了情意,才肯舍下臉來見殿下。

    聞言,季明庭想起這些日子王鳶對他的態度變化,他沉了臉,斜睨了青竹一眼。

    青竹見狀,噤了聲不敢再勸。

    季明庭沉默着起身,在畫像前站定,這樣的距離,讓他覺得自己離畫中人更近了一點。

    屋裏靜默良久後,只聽季明庭憂傷沉悶的嗓音說:“我的心已經丟了……”

    *

    徐珍兒進雅間時,趙慨剛剛落座。

    四目相對一瞬,趙慨不自然的避開視線。

    徐珍兒呵笑一句,揚起音調,怪聲道:“唷,我這莫不是昨夜沒睡好,竟花眼看見誰了?”

    “呀,原來是趙大人啊,罕見,哈哈,真是罕見,哈哈哈。”

    她陰陽怪氣地笑兩聲,才走到趙慨對面坐下,擡起下巴睨着故作冷漠臉的趙慨,繼續怪里怪氣道:

    “要不說還是阿檸妹妹有面子呢,趙統領這樣的大忙人,竟有空上柳閣來喫茶點。”

    說着,又嘖嘖讚歎:“罕見,哈哈哈哈,實在罕見。”

    被她這麼一通陰陽,趙慨的表情繃得更冷漠了,語氣也生硬:“徐小姐請慎言,莫要污了小小姐名聲。”

    徐珍兒又是一聲冷笑,白他一眼,纔看姜檸,露出諂媚的笑:“阿檸今日好生漂亮,讓我摸摸。”

    說話間手已經摸到姜檸臉上,揉捏着她粉嫩嫩的臉頰軟肉。

    她捏得沒輕沒重,姜檸喫痛,無奈拂開她的手,“別鬧,今日是有正事與你說。”

    “我知道你有什麼事兒。”

    徐珍兒一副“我早就猜透你”的表情,對着姜檸搖頭,“不行,我幫不了你。”

    “我父親說了,各個世家在前面幾次籌糧中已經出過不少心意了,眼下都是有心無力。”

    也不敢再有力,她心裏補充了一句,繼續說:“而那些有餘糧的鋪子,都背靠大樹,何況生意場上,要價高也不觸犯大律。”

    “所以阿檸,太子殿下籌糧的事,我幫不了你。”

    雖然徐珍兒說的是事實,但是姜檸還是皺了眉,她說:“我有錢……”

    “那你就讓人去買。”

    “他們不賣。”姜檸氣悶道。

    “京中誰不知道你和太子殿下交好?”徐珍兒掩脣笑了起來,“他們背靠的樹和太子殿下不對付,自然不會賣給你。”

    姜檸一想,好像確實如此,自己派去的人雖然沒有明說身份,但那些掌櫃都是人精,問幾句便能猜出買家的身份。

    何況這個節骨眼上買糧,還出手闊綽,一聯想便猜到買糧目的,自是不肯再賣的。

    徐珍兒見姜檸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知道她想明白了,於是兩手一攤:“所以阿檸你不用說了,我真的愛莫能助。”

    她們說話間,趙慨已經斟好茶,一人一杯推到她們面前,又分別往她們碗裏放了她們愛喫的糕點。

    徐珍兒看看自己的茶點,是她愛喫的濃茶和藕粉白泥糕;再看看姜檸的茶點,是淡茶和梅花棗泥糕。

    記得真是一絲不差。

    徐珍兒胸中的怒氣慢慢燒上眼睛,冷笑起來:原來於他而已,她和姜檸沒區別。

    徐珍兒如此生氣,姜檸還沒意識到,她正沉思着,還能怎麼買糧。

    她倆都不說話,雅間內的氣氛逐漸尷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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