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韻在外間等了半宿,沒等到沈昭傳熱水,後半夜時,她實在受不住睏意,便沉沉睡去。

    翌日,她伺候姜檸洗漱梳妝時,發現姜檸的眼睛有浮腫。拿熱水敷敷後,看着姜檸還是泛腫的眼皮,她忍不住小聲問:“小小姐,你的眼睛怎麼了?”

    沈昭聽見她的話,回頭打量了低垂眉眼姜檸,才發現她眼睛腫了。他迅速繫好腰帶,走來妝奩前問姜檸:“眼皮怎麼腫了?”

    “沒事。”姜檸回青韻道。

    她的嗓音也沙沙啞啞的,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可她神色淡然,眉宇間透着清冷疏離。

    沈昭覺得這樣的姜檸有點奇怪,便一直盯着她,琢磨她哪裏奇怪。用早膳時也時不時趁給她夾菜的功夫瞧她的神色。

    瞧着瞧着發現姜檸放下筷子,而碗中他夾的菜一口沒動,他一愣,纔想起這情景似曾相識。

    仔細一想,這不是姜檸剛嫁給他時、處處疏離他的情景嗎?

    他心裏咯噔一下,扯出討好的笑,伸手去拉姜檸:“阿檸,你怎麼了?”

    姜檸移開了手,只望着他問:“我們什麼時候回京?”

    她的注視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毫無波瀾。沈昭僵硬地收回手,勉強擠出一句:“好端端的爲什麼想回京了?”

    “該回了。”姜檸說。

    她再不回去,繼續在這裏和沈昭日夜相對受辱嗎?

    沈昭不明白姜檸好端端的鬧什麼脾氣,他沉默片刻,強硬地伸手攥住姜檸的手,“阿檸,告訴我你怎麼了……”他低聲懇求說。

    姜檸和他對視,任他攥得自己手腕發疼,也沒掙扎。

    片刻後,她忽而揚起淺笑,柔聲說:“沒事,我只是想姨母了。”

    雖然她笑了,但沈昭的心還是惶惶不安,沒個底。他想尋個安心,便忍不住靠近姜檸,試探性地攬她進懷,邊攬邊覷視她的神色。

    姜檸的淺笑不變,任他攬着。

    “阿檸,你就告訴我吧,是不是我做錯……”

    “將軍,外面有人求見。”

    沈昭被打斷了話頭,扭頭去看進來稟報的陳武勇,眸光很陰戾。

    陳武勇嚇了一跳,不自覺繃直背,進入了警備狀態。

    “誰?”

    單個字的字從沈昭的牙關裏擠出,陳武勇覺得四周冷嗖嗖的,小聲說:“盧縣令帶着一些……”

    “叫他們滾。”沈昭冷聲打斷。

    陳武勇沒動,侷促地去瞄依偎着沈昭的姜檸。

    姜檸看了眼沈昭的側臉,偏頭吩咐說:“請他們進前廳,將軍一會兒過去。”

    “是,小小姐。”

    陳武勇鬆了一口氣,抱拳應下,趕緊逃離沈昭的修羅場。出院門後,和劉榮說:“讓他們在前廳候着吧。”

    劉榮見他語氣和臉色都不大好,奇怪道:“你捱罵了?”

    陳武勇搖頭:“沒有。”

    許是這段日子沈昭太隨和了,以至於他忘記沈昭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武將,心裏沒警惕,被沈昭的兇悍嚇着了。

    思及此,他心有餘悸道:“沈將軍不知怎麼的很生氣,那眼神給我嚇得血液都要凝固了。”

    “怎麼會生氣?小小姐不是在屋裏嗎?”

    劉榮更奇怪了,畢竟只要姜檸在,他就沒見過沈昭生氣。

    “唉,我不知道,”陳武勇嘆一句,沒敢說姜檸的臉色好像也不對,催促說,“你趕緊去把那些人放進來,順便警告他們,將軍心情不好,要他們自己看着辦。”

    “哦,行。”

    他們外面小聲叨叨的空當,青韻已經得了姜檸的吩咐,出來尋小草和香蘭去前廳給盧鴻他們沏茶。

    屋裏只剩沈昭和姜檸。

    沈昭面色不虞,沉默地盯着姜檸,眸底有懇求。

    但姜檸不爲所動,推脫說:“他們想見的是你,我去了倒尷尬。你自己去吧,應付完這一回,下次再來就可以不見了。”

    沈昭依舊沉默,腳步也不挪動。

    “去吧,就這一回,免得他們日日來叨擾你,鬧得人盡皆知反而不好。”

    沈昭的脣線越抿越直。

    姜檸心底已經沒了耐心,面上還要扯出和往常一樣的笑,哄他說:“你就去嘛,應付兩句就一會子的事,應付完就讓劉榮他們把人趕出去,好不好?”

    她如此軟聲軟語,沈昭不好再沉默,輕聲問:“他們今日是有備而來,若是非要敬我酒呢?”

    姜檸默了一息,如沈昭的心意,說:“你拒了,就說我不准你喝。”

    沈昭盯着她,又默了。

    她之前不樂意他喝酒,也不樂意讓人知道她管他。現在卻鬆口,願意當他的藉口讓他秀恩愛。

    態度轉變得有些奇怪,讓他摸不準她今天這一出到底什麼意思,心中的悶氣更盛。

    他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說什麼。瞧着姜檸眼底越來越不耐,只得深深凝姜檸一眼,扭頭出門。

    姜檸盯着他負氣的背影,臉上的笑逐漸冷淡,最終面無表情。

    她以爲這些日子以來,她和沈昭不說是心意相通的恩愛夫妻,至少也算是可以湊一起過日子的正經夫妻。

    可她昨夜那樣主動、那樣低聲下氣,沈昭卻還是拒絕圓房。她若還放任自己傻乎乎地淪陷進沈昭的“溫柔鄉里”,她就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貨。

    思及此,姜檸的眼眶又蒙上水霧,擡手摸了摸自己腫脹的眼皮,想起自己昨夜背對沈昭哭了那麼久,沈昭也沒發現,嘴角勾出抹苦澀。

    *

    孫志從地裏回家,路過溪邊時,聽見幾家浣衣的婦人在熱火朝天地議論沈昭。因着背對他,因此說話並沒避諱什麼。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官老爺商老爺哩,一個個都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口。還等那麼久,就連平日裏威風的盧縣令,都不敢有不滿。這沈昭真是威風的。”

    “可不威風嘛?那可是縣令啊,登門兩次了,才能進去見他一面。”

    “畢竟是上了朝堂的官,區區縣令算什麼?李家孫家這些商戶又算什麼?在他眼裏屁也不是。”

    “也是咯,人家動動手指就可以讓二狗家被誅九族呢。”

    此話一落,惹得婦人們笑得幸災樂禍。

    孫志過橋的腳步慢了下來,腦中來來回回響着“孫家”兩個字。

    正頭痛時,又聽一婦人說:“哎,你們還記得沈昭他娘嗎?叫孫玉柔吧?還有孫志,他倆都姓孫咧。你們說他倆跟這個孫家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啊?”

    另有婦人立馬跟上接話。

    “我偷偷的說,我覺得那個孫家家主眼熟,就好像在咱們村見過他似的。”

    “我倒沒覺得他眼熟,不過我想起來一件事,二狗他娘不是說孫玉柔是被趕出家門的麼?你們說會不會是被孫家趕出……”

    她們再說什麼,孫志聽不見了。他被那句“趕出家門”釘在了原地,一陣頭痛欲裂後,他想起了些陳年往事,悶頭就往沈宅走。

    沈宅前廳,盧鴻領着一衆人小心翼翼的,邊覷視沈昭的臉色,邊說恭維話敬酒。

    沈昭心情不好,隨他們喝,也不說話。

    好在盧鴻今日帶的這些人都是經常應酬的,一人一句也沒讓場子僵下來。

    就在他們覺得“其樂融融”時,孫志闖了進來,站在廳門口又不動了,也不說話,只用眼睛掃視屋內衆人。

    沈昭見他怒氣衝衝,開口問:“舅舅,怎麼了?”

    孫志沒聽見這問話似的,掃視一週後,視線定住,死死盯着那張熟悉的面孔。

    就是這個人,欺負他。

    就是這個人,打他姐姐。

    就是這個人!

    想起那些年被欺負的畫面,孫志頓時氣血翻涌,捏緊了拳頭。

    被他盯着的孫城見他這麼憤怒,意識到不妙,想躲時已經來不及了,生生捱了一拳。

    “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

    孫志每揮一拳就怒吼一句,拳拳重力,句句憤怒。

    孫城常年養尊處優,哪裏是他的對手,沒片刻便落了下風。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其他人都呆住了,反應過來後,紛紛勸架。雖然他們人多,但在沈昭面前,他們不敢對孫志用強,一時也無法把孫城從暴怒的孫志手裏救出來。

    盧鴻見狀,連忙對沈昭拱手:“沈將軍,這麼多人看着,你看你舅舅這……”

    他沒說完,孫志又換了句話喊:“讓你欺負我姐姐……讓你欺負我姐姐……”

    聽見自家母親和舅舅都被孫城欺負過,沈昭不再袖手旁觀,兩步上前擒住孫志的手,把他薅過來問:“怎麼回事?”

    孫志被製得掙扎不脫,看着自家外甥的臉,逐漸回籠理智。想起他和姐姐受的折磨,常年風吹日曬的黝黑麪皮漲得發紅,衝沈昭嘶啞着聲音說:

    “他打我……打姐姐……誣陷姐姐……趕出家門……”

    沈昭壓抑許久的戾性一下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倏地一下,衆人只覺得眼前一晃,再反應時,只見正揩拭嘴角血絲的孫城已經被沈昭摁在地上暴揍兩拳了。

    “沈將軍?”

    “哎呦,沈將軍快住手啊,沈將軍——”

    在廳門口候着的青韻反應過來,臉色一變,立馬扭頭喊香蘭。不見香蘭身影時,纔想起香蘭去弄醒酒湯了,只好吩咐小草:“你快去找小小姐來。”

    不等小草應下,又扭頭吩咐劉榮:“快叫人守好這裏的出口,沒有命令,不準任何人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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