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姜瀅用的並不多。

    無論裴硯如何逗她,她都是興致缺缺的樣子,全程只吃了一兩口,瞧着竟要比平日還要少些。

    檀雲在一旁,憂心不已。

    殿下是何等矜貴之軀,從前哪管過女兒家的膳食。哪怕是還算得寵的許良娣都未有如此的殊榮。

    可如今殿下對姑娘如此上心,檀雲心裏高興。

    可又想到姑娘對殿下的殷勤不屑一顧的樣子,她忍不住開始擔憂。

    姑娘如今只是個外室,若是哪一日殿下厭了姑娘。屆時,姑娘的處境便會變得艱辛。

    不行!

    她在心裏暗暗下了個決定。

    姑娘那般好的人,自該有個好的前途纔行。

    往後她定要好好勸勸姑娘,趁着殿下的心還在她身上的時候,好好拉攏殿下。

    若是能再生個一兒半女,姑娘這輩子也算是真正的有指望了。

    池雁坊內。戌時的鐘聲響了三下,各院皆開始準備落鎖。

    姜瀅見裴硯依舊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樣子,暗自着急。

    她咬着下脣,扯了扯裴硯的衣袖,輕聲道:“殿下,還不準備讓他進來嗎?”

    裴硯望着她,指着那一碗雞蛋羹開口:“你先把它喝了,孤便召他進來。”

    今日,他第一次與她一同用飯,雖已知曉她的用量,卻依舊覺得驚心。

    她喫的實在太少,每道菜只能喫上一小口。

    難怪短短几日便瘦了那麼多。

    裴硯只得設法讓她再多喫些。

    姜瀅急切的想要見到宋懷安,不敢推脫自己實在喫不下,她只得接過婢子遞來的雞蛋羹,低着頭,一勺又一勺的乖乖吃了。

    待一碗雞蛋羹見底,裴硯終於吩咐下人:“叫太醫進來。”

    姜瀅將青釉仰蓮紋瓷碗置於桌上,猶豫着不知如何開口。

    她的瞳中閃爍,見婢子已去通報,方急迫一聲:“殿下,別讓他瞧見我的臉。”

    她的聲音中帶着懇求。

    裴硯的指尖在桌上敲擊,力度雖輕,可放在安靜無聲的側廳便顯得那般清晰。

    姜瀅的心隨着敲擊聲跳動的不停,薄脣微顫,等了許久,忽見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眼前。

    一方圓帕湊進她的脣,爲她擦拭着脣上遺漏的蛋羹,裴硯漫不經心的吩咐着衆人:“去準備屏風過來。”

    “是。”婢子們低聲回道。

    姜瀅這才反應過來,裴硯這是應下了她的話。

    屋內又多了一道屏風。

    姜瀅心緒雜亂的坐在後面,她透過朦朧的屏風向外望去,見一道身影隨着魏衡而來。

    那人的身子顯得有些顛簸,一瘸一拐,右腿瞧着根本使不上勁。

    姜瀅長睫顫動,眼淚無聲落下,瞧着他越走越近。

    洗得發白的長衫,瘦骨嶙峋的身影,明明是她的懷安,卻讓她覺得十分陌生。

    她巴巴的望着,寬慰着自己。

    不管怎麼說,總歸是出來了。

    等調理一段時間,懷安必定能恢復原有的樣貌。

    只,她怕是見不到了。

    屋外,宋懷安緩慢上了臺階,跪倒在地上,叩首:“殿下,臣太醫署宋懷安,請殿下的安。”

    “起來吧。”裴硯面色平澹,淡淡發聲。

    “是。”宋懷安說了聲,藉着魏衡的手站了起來。

    裴碩微微回頭,看了眼躲在屏風後的身影,開口:“宋太醫應該知道今日來池雁坊的目的吧!”

    宋懷安恭敬一聲:“魏先生已提前告知臣,說是池雁坊的貴主近日食慾不振,臣定竭盡全力,治好貴主的病。”

    這一聲貴主險先讓姜瀅痛不欲生。

    她覺得心尖疼極了,似是有一把刀在無情的戳着。

    “姑娘。”室內響起一聲驚呼。

    檀雲見姑娘捂着心口,梨花帶雨的樣子,趕忙蹲下身拿起絲帕就要爲她擦拭。

    裴硯聽聞,心下一驚,大步走進屏風內,見眼前的人面色蒼白,似是非常難受。

    “快叫太醫進來。”他拂着她的背怒吼。

    “不。”即使再難受,姜瀅依舊保存着該有的清醒,她紅着眼,帶着堅持:“別讓太醫進來。”

    宋懷安本已走到屏風旁,轉個身就能進入,忽聞此聲停了下來。

    他面上閃過狐疑,這個聲音爲何與瀅娘如此相似。

    可!

    瀅娘應不會出現在此地纔是。

    她從未來過汴京,根本不認得殿下,又怎麼可能會成爲他的外室。

    屏風內,姜瀅捂着心口,無聲的與裴硯對峙。

    屏風外,宋懷安提着藥箱思緒萬千。

    最終,還是裴硯妥協了下來。

    他牽住姜瀅那瘦弱無骨的手腕,牽着遞到屏風外面。

    宋懷安瞧了一眼,目光微顫。

    那截手腕上有一顆硃砂痣,與瀅娘手腕上的相同。

    再結合她剛剛說話的聲音,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盤繞在他的心頭。

    “宋太醫。”魏衡見他遲遲不肯斷病,不免開口催促。

    宋懷安收起惶恐,隔着絲帕搭脈。

    脈象虛浮,似年少時便有弱症,他聲音顫抖:“貴主近日除了食慾不振外,還有何症狀。”

    裴硯瞥了檀雲一眼,示意她回話。

    檀雲見狀,趕忙道:“姑娘近日睡得不好,有時坐在屋內還會無端落淚。”

    宋懷安了然,這是情緒低迷的症狀。

    他穩了穩心緒,拋開那些胡思亂想,方纔回話:“貴主近日應是遇見了煩心事,這才神思不定,焦慮不安。又因此症誘發了身體內的弱症。”

    “幸而並不嚴重,微臣開一方藥,每日煎好給貴主服下,便會有所好轉。”

    “只是。”他停頓一聲,直直的望着屏風,語氣低沉:“貴主身上的毛病微臣能治,心中的毛病微臣卻治不了,還望貴主能看開些,每日多想想能讓自個兒開心的事。”

    屋內因他的話安靜了下來。

    姜瀅坐在凳子上很想告訴他,只有自己離了這座牢籠,與他相認才能開心。

    可她卻不敢說。

    裴硯雖目光溫和的瞧着她,但右手卻緊緊的扣住她的手腕,如同猛獸看守着自己的獵物。

    她怕自己要是說了這樣的話。

    裴硯會猛然動怒。

    她是見過他的手段的。

    她們這樣的尋常百姓,根本承受不了他的雷霆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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