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撞山了？
並沒有。
只是撞鬼了，撞了只魔鬼。
“路明非，你說的，是真的嗎？”有人在黑暗裏輕聲說。
“你這口氣好像個怨魂。”
路明非說，轉念一想好像自己確實白嫖了小魔鬼一次，這麼久沒見，不會是因爲這個在生氣吧！
於是路明非點了點頭，感覺爽極了。
“.”
路鳴澤眼神憂鬱又幽怨，裏面埋着疑惑和無奈。
他一身筆挺的黑色小西裝、白色襯衣和黑色的領帶，頭髮抹了油，梳得整整齊齊，臂彎裏塞着一束純白的玫瑰花，像是在去上墳的路上。
輕輕拍了拍手，所有燈光全部重新亮起，仍舊是那列豪華的火車，仍舊是那張真皮沙發，可是古德里安教授和芬格爾都不見了。
路明非很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把戲，但是被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窗外。
不再是漆黑的夜晚，火車正高速奔行在浩瀚的冰原上，素白且泛着微藍的冰層覆蓋了直刺天空的山。
天空是濃郁如血的紅色，暴雨滂沱，每一滴水珠都是鮮紅的，沿着車窗往下流淌。
就在那座冰峯頂上，路明非看見了油畫中的那條黑龍，龍皇尼德霍格。
巨龍靜靜的趴着，雙翼一直垂到山腳，濃腥的鮮血染紅了整座冰峯，成羣的人類正沿着龍的雙翼往上爬，爬到頂峯的人圍繞着龍首，他們以尖利的鐵錐釘在龍的顱骨上，奮力敲打鐵錐的尾部，每一次鑽開一個孔，就有白色的漿液噴泉般涌出，片刻就蒸發爲濃郁的白汽，那些人歡呼雀躍，喊聲震天。
“黑龍之王尼德霍格，數千年之前他被殺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他的王座就是那座永遠被冰雪覆蓋的山，殺死他的人把他巨大的屍體放置在山頂，他的雙翼一直垂到山腳，他的血像岩漿一樣流淌下來，染紅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帶着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變成暗紅色的雲，降下鮮紅的雨，殺死他的人沐浴着雨歡呼，他們稱呼那一天爲‘新時代’。”
“.”
路明非忽然覺得自己被認爲“有些精神上的問題”是完全可以得到詮釋的。
因爲非但自己可以搭乘不同人生的記憶列車，而且還能穿梭時間空間彷彿回到過去。
鐺！鐺！鐺！
火光綻放在雪峯的頂端，鐵錘擊打在鐵錐尾部的聲音遠遠傳來，激動得顫抖。
“這就是歷史所未曾記載的最老的皇帝，他死去的那一天，萬衆歡呼。”
路鳴澤輕聲說，異常的平靜。
他似乎十分享受那些擊打聲，閉上眼睛默默地欣賞着，露出一絲微笑。
“多好啊，如果不是那一天，世界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睜開眼，眼瞳盡染一色金黃。
路鳴澤看着路明非，問：“所以，親愛的哥哥，你剛剛是說，要開啓新世界嗎？像這般如此。”
“怎麼？伱跟那黑龍很熟？”
路明非不鹹不淡緩緩地說着，閉着眼，似乎也極爲享受這些聲音，
“熟也無所謂，死亡是一份禮物，我將平等地饋贈給衆生，每一位，所有擋在我前面的.人，亦或是其他無論什麼，逢山開道，遇水搭橋。”
“酷，聽上去棒極了！”
雖然路鳴澤的聲音聽上去還是那麼輕穩，但是驟熱的黃金瞳卻像是高亢發紅的引擎般亮起。
“不過我要糾正你，我跟那黑龍一點也不熟，非但不熟，還是死仇，好吧，老實說其實我跟整個世界都不熟，我只有你啦哥哥！而我現在真是感動壞了，就像是看到一派永恆的冰原上突然長出了一朵小花，在呼嘯洶涌的寒風之中直叫人欣慰得掉眼淚。”
路明非睜開眼，整個車廂都被點亮，熾熱，發燙。
“倒也不必這麼誇張。”
路明非淡淡說。
“誇張？哈！”
路鳴澤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又悲傷又欣慰。
“你還不明白。”
“擋在你面前的，還有你自己啊，我親愛的哥哥。”
路明非默默看着他，感覺像是看一個剛從精神病院裏逃跑出來的老年病患。
<div class="contentadv"> 衰老，又有精神；乾癟，又有氣力。
他的聲音是那麼孤獨那麼寂寞，彷彿千年之後樹都老了，故人白髮相逢。
車窗突然變沒了。
凜冽的北風一撲而上，金光赫赫，白玫瑰花瓣飄蕩蹁躚，暖氣被收刮乾淨，只剩下無邊的淒冷。
兩人的頭髮，衣服，甚至是眉目都被吹得瘋狂抖動着。
但路鳴澤還在笑，風也堵不住他的嘴，身子一歪，花束一拋，整個人直直朝着列車之外倒去。
倏地一下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
火車劃出刺耳的尖嘯聲，撕裂了整片天穹，一切都在崩壞。
路明非睜開眼睛，發現既沒有山崩也沒有地裂，火車也沒有撞山。
而是要到站了，在減速。
芬格爾和古德里安兩人的神情都很呆，推測不亞於信奉地平說的舊民們第一次聽見“地球是圓的”這種話。
路明非扭頭向窗外看去，景色變得正常了，好像根本一直沒有變過。
看着整潔如新可以當鏡子的光面車窗，路明非張嘴，吐了下舌頭。
白玫瑰花瓣的苦澀味道似乎還有些殘留，但是未見到半點分毫的花瓣。
“有點意思。”
CC1000次快車在昏沉的楓葉林中穿行，掃蕩起落葉，攜着夜風由遠及近。
在靠近月臺的位置就已經減到很小的速度了，平滑得像是泥鰍一樣溜進了月臺內。
呲！！！
放氣聲驚醒了呆坐着的兩位，如夢方醒。
古德里安臉上虔誠一片，而芬格爾則是埋頭，奮筆疾書。
“這簡直是來自天國的福音。”
古德里安讚歎說。
芬格爾手一抖，不免溜出一條很長的黑線，於是腦袋被大爲光火的教授狠敲了一記。
“你今天怎麼回事！”
“抱歉教授，就是突然想到了高興的事情。”
“是啊！今天確實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
“噗嗤——哎呦！”
看着兩人打打鬧鬧，路明非揉了揉眉心，耳朵一動，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音。
“不好！快趴下！”
芬格爾突然大叫一聲，眼疾手快將自己的老師拽進了桌子下邊，然後
桌子就被路明非一把掀起，跟那個從天而降，斜着墜過來的燃燒物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轟！！！！！
劇烈的衝擊和無形的熱浪爆開！
重機車的殘骸不偏不倚的砸到了可憐的CC1000次快車身上。
但沒有凹陷得很嚴重，因爲全被路明非錘了回去！
夜色，包裹嚴實的列車車廂，根本沒有視線可看，這就是一種直覺，野獸般面臨危機的直覺。
橡木盡裂，鼓成一個龜裂的包，像是被粘合了一樣掛在車頂，煙火味肆意瀰漫。
“看來大家，都很熱情啊。”
路明非緩緩說，鬆開手。
漫天的碎木屑從頭上雪花般飄落，遮掩住了亮起一霎的黃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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