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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9章  疾風勁草

    再黑的夜,都有過去的時候。

    這是千百年來,人們堅持着活下去的一個很重要的理由。

    如果真的萬古如長夜,不知道還能有幾人得存。

    但對於衛遠志而言,外面的天亮了,他的暗夜似乎纔剛剛開始。

    身爲德妃麾下的重臣,他自然得到了蘇元尚的提醒,但這種話不論是派人傳信的蘇元尚還是得到消息的他自己也都知道只是圖個心安聊勝於無的,蘇元尚、公孫敬這些普通人,自然可以找藉口遣散家僕,而後溜之大吉,他堂堂一個戶部尚書,能怎麼跑?

    他曾經希望過這只是夏景昀在關心則亂心態下的過度揣測,但當噩耗傳來,他才知道,夏景昀是真厲害,他現在的境遇也是真難辦。

    他慢慢地喫過了早飯,放下筷子,特意將老妻叫了過來,“幫我看看朝服穿正沒有。”

    家中老妻癟着嘴,“你穿了大半輩子官服,還用我給你看啊!”

    嘴上埋怨着,手上卻不停,細緻地幫他理着朝服的各處。

    衛遠志看着她,“聽說石頭記新到了一種水粉,抹在臉上還能去皺紋,一會兒讓丫鬟陪你去看看吧。”

    “好你個姓衛的!嫌我老了是吧?”

    老妻佯怒着在他身上擰了一把,旋即輕嘆道:“都這個年紀了,還費那個冤枉錢幹啥,存點棺材本,給兩個兒子留着多好。”

    衛遠志笑着道:“你啊,就是這小門小戶的德行!”

    說着他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擺了擺手,微微一笑。

    但他就是喜歡。

    坐上轎子,一路來到了宮城之外。

    他一走下來,就感覺今日的風有些不太對勁。

    原本熱絡的同僚此刻都像躲瘟神一樣遠遠避開他的所在。

    那些曾經還試圖巴結他的人,更是連眼神都不敢與之對視。

    而那些本就與之不睦的官員則三五成羣,望過來的目光中,滿是幸災樂禍。

    太子派系自不用說,太子登基,等待他們的都是青雲大道;

    英國公一系雖然沒拿到最大的果實,但英國公如今軍權在握,據說還是太子登基的主要助力,自然也能得不少好處;

    原本的秦相派系,走得近的都被收拾了,如今剩下的要麼改換門庭,要麼就進入了中立派,如今不好不壞,倒也沒啥大煩惱;

    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唯有德妃一系,最近幾個月風頭無兩,眼下卻必然要遭到新君和英國公的連手清算,已是案板上的魚肉了。

    衛遠志在出門之前,便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不以爲意,坦然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時,王若水走了過來,顯然他也遭到了同樣的待遇,但卻少了衛遠志的心境,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看着他,“衛老.”

    衛遠志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鎮之以靜,你畢竟也是一部尚書,朝廷重臣,朝廷自有體面。”

    不多時,兩側掖門打開,文武百官各自從自己的門洞中魚貫而入,走入了宮城,一路來到了皇極殿中。

    這朝堂許多人都不止一次來,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瞧見那張龍椅上坐着崇寧帝以外的人。

    當太子殿下,哦不,新君的身影從屏風後走出,來到龍椅之前,在中樞重臣們的領導下,衆人還是忙不迭地拜了下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東方明今日凌晨已經坐過這張龍椅,但此刻天色大亮,入目是整個中京城的中軸線在自己眼前鋪開,羣臣俯首,萬民敬仰,他才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至尊天子。

    “衆卿平身。”

    他緩緩開口,放緩語速,擺出帝王的威嚴,“昨夜逆賊逞兇,帝星蒙塵,先帝駕崩,朕不勝悲慼,然朝局動盪,天下紛紛,國不可一日無君,朕以儲君之身份,於靈前繼位。以平天下爲首重,以安百姓爲大任,餘皆從簡,今日乃朕之第一場大朝會,衆卿有何建言,還望秉公直言,朕自當洗耳恭聽。”

    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出口,朝堂便在野心家和熱忱者的紛紛建言下熱絡了起來。

    衛遠志知道事已至此,他個人的反抗也好,爭鬥也罷,壓根不足以成事,索性便不說話,只站在殿上,默默聽着。

    最終,這場臨時召集的大朝會也沒定下來什麼真正了不得的東西。

    因爲真正的大事從來都不是在人多的場合討論出來的。

    今日這場朝會,除了定下一個君臣名分,讓新君在羣臣面前露了個臉,安定了城中人心之外,最大的消息也就兩個。

    第一,新君繼位,改元太初,大赦天下,時間一下子從崇寧二十四年,變成了太初元年,透出一股滄海桑田的味道。

    第二,雖非常時期,一切從簡,但仍舊廢朝三日,爲先帝哀悼,中京城上下亦循舊例爲先帝哀悼三日,禁絲竹娛樂之事。同時京師戒嚴三日,限期三日之內,捉拿弒君亂賊餘黨,以慰先帝之靈。

    文武百官無一人出聲質疑,太子有大義名分在內,英國公三萬大軍在外,掙扎只是徒勞。

    而等到散朝之後,三封加封的聖旨,則率先引動了羣臣的心。

    英國公呂如松按照先前的傳言,加特進榮祿大夫、左柱國、太傅。

    龍首州州牧蕭鳳山,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尚書右僕射兼兵部尚書,一步登天,實權極重。

    朝中副相萬文弼,則如願升任尚書左僕射,也就是丞相,作爲他在昨夜“知情識趣”的嘉獎。

    一時間,朝中衆人都嗅到了朝堂大洗牌的風聲。

    甚至不少人已經開始四下活絡,而其中着眼最多,討論最多的位置便是禮部和戶部的兩個尚書之位。

    散朝之後的傍晚,衛遠志在府中,接待了來訪的王若水。

    看着王若水坐下就想開口的樣子,衛遠志伸手按了按,而後開始優哉遊哉地泡着茶,“清遠,莫急,你我之間,或許這就是最後一聚了,先喝杯茶。”

    山泉水在爐子上滾沸,衛遠志泡好一壺茶,給王若水分了一杯,然後才端着杯子笑着道:“說吧,何事?”

    王若水看了一眼清亮的茶湯,又看着眼前的老人,緩緩道:“今日散朝之後,陛下召見了我。”

    衛遠志神色微微一怔,眼神悄然銳利了幾分。

    “哦?咱們這位新陛下怎麼說?”

    王若水忽然覺得自己早已打好了腹稿的話,竟有些難以啓齒,頓了頓,才道:“陛下說了,你我在任上並無錯漏,當初的朝堂風氣如此,各爲其主,也非我們的過失。只要衛老能告知蘇元尚他們去了何處,同時向陛下投效,他便既往不咎,依舊重用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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