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幼時第一次長出心臟開始，她就知道，心臟會給她帶來力量。
但帶來力量的同時，會帶來重生一般的痛苦。
大致就相當於，長出一點心臟，就死一次。
師父稱之爲，重生。
鬼嬰不懂愛人。
師父告訴她，每次想要對一個人好，想要拼命守護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長出心臟。
所以，師父讓她去愛所有人。
她拼命去愛了。
但沒能長出心臟。
師父說她自私得可悲。
也是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長出心臟的前提，不是去愛人。
而是她能感覺到，她在被人愛着。
就比如此刻，看着倒在血泊裏，卻依舊希望她平安的白辰。
她感覺到了愛。
所以，心臟，長了出來。
“啊——！”
心臟長出來的那一刻，巨大的力量迸發而出，斬斷了她腳腕上束縛着的血色鬼氣。
她沒了力氣，倒在地上。
如死了一般。
而那些力量，溫和的散落在白辰身上，慢慢喚回了他的意識。
等他徹底恢復意識時，睜開眼看到的，是從血泊裏，慢慢爬起來的姜燭。
她毛茸茸的衣裳，滲透着血，耷拉在身上。
頭上的貝雷帽，早已落在地上。
長髮散落開來，沾染着血，飄在身後。
鞋子不知所蹤。
狼狽不堪。
她赤着腳，踩在血泊裏，慢慢朝他走來。
腳是白淨的，血是赤紅的。
色彩鮮明。
腳腕上，是鈴鐺。
“叮鈴鈴——”
“叮鈴鈴——”
“叮鈴鈴——”
走一步，鈴鐺響一下。
許是因爲剛經歷了劇烈的疼痛，她的臉煞白。
從頭到腳，像鬼一般。
可她的眼睛，純淨如水，看向他時，乾淨而溫暖。
“白辰——”
她聲音很虛弱。
兩個字，有些吐字不清。
可每一個字，卻都像是用錘子，一下又一下，重擊在白辰心尖上。
他胸腔疼得厲害，卻還是啞着聲音，拼命應聲：
“嗯。”
姜燭一步一步，走近他。
“我知道你恨我。”
他沒有！
他想反駁，卻發不出聲音，只因劇烈的情緒吐出了一口血來。
“那些傷人的話，不是我想說的。”
她只是，當初受了太重的傷，欠下太多功德值，被奪走了身體。
“去年清明節，我也不是故意失約的。”
他說，想讓她清明節陪他去踏青。
其實也不是踏青。
只是他早早預感到了他母親的死亡，想去上柱香。
她答應了。
也答應他，會給他折一顆幸運星，爲她母親祈福。
她摺好了。
只是，她沒能清醒着，撐到清明節那天。
姜燭從兜裏，摸出了一顆祈福幸運星。
在白辰錯愕的目光下，緩緩朝他伸出了手。
“我沒有想騙你。”
“雖然現在給你，遲了。”
“但，還是想給你。”
幸運星泡在血裏，閃爍着異樣的光。
她就那樣站在他面前。
朝他伸出了手。
宛若，初見。
白辰接過幸運星。
不晚。
一點都不晚。
他想說，可還未吐出一個字，便因過於激動，又咳出了一大口血。
“之前我說，如果不是因爲茶壺，我不會去見你。”
“那句話，是真的。”
“跟我待在一起，會變得不幸。”
“那樣，對你倆說是最好的。”
白辰手微微收緊。
可他還未出聲，姜燭就笑了：
“但白辰，這一年，我其實，很想你。”
白辰猛地睜大眼睛，心尖止不住地顫抖。
姜燭從小就是一個人。
一直都是一個人。
拜入師門後，她也是一個人。
她和周圍所有人格格不入。
直到遇到白辰。
他看她的眼神，不是看鬼嬰。
他或許知道她與旁人不同。
但他看她，依舊是在看人。
他是她第一個朋友。
奪回身體之後，每一次見到他。
每一次他對她笑。
她都會覺得，真好。
“我知道你恨我。”
“雖然不知道原因。”
“但是，對不起。”
他生氣，他恨她，肯定有他的道理。
白辰有時候會無緣無故的生氣。
她不知道爲什麼。
但他生氣，應該總是有原因的。
白辰那麼聰明，她即使想不明白，但他一定是對的。
他總是對她說：“不管發生什麼，不管我多生氣，你跟我道歉就好。”
“只要你道歉，我一定會原諒你。”
“知道了嗎？”
她知道。
也記得。
所以，對不起。
話音剛落，姜燭就再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白辰穩穩接住了她。
她以前其實不是無緣無故的生氣。
是氣姜燭太乖順了。
不知道爲什麼，姜燭似乎不會跟人相處。
就像是從沒在這世間生活過一樣。
“姜燭，今天幫我值日吧。”
“姜燭，垃圾你去倒吧。”
“姜燭，我作業沒做完，你的借給我吧。”
“姜燭，廁所你去掃吧。”
她從不拒絕。
姜燭好欺負。
所以所有人都欺負她。
她似乎從來不會反抗，也不知道那是在被人欺負，別人說什麼，她都會立馬答應下來。
每一次她答應，他都會生氣：
“爲什麼要答應？”
姜燭很自然地回答：“師父說，要愛所有人，要幫助所有人。”
她得長出心臟。
雖不知緣由，但她得愛人，得長出心臟。
師父那樣說，她就得那樣做。
因爲要愛人，所以她會無條件幫白辰。
會替他報仇。
會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但這樣好的她，被人欺負成那樣，卻半點不會生氣。
他很氣：“你師父說的，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姜燭不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越是這樣，他就越生氣。
“姜燭，我生氣了！”
她不明白爲什麼。
她總不明白爲什麼。
只知道，在他生氣後，應該要遠離他，不讓他更生氣。
他簡直氣絕，所以找到她，很是無奈的說道：
“不管發生什麼，不管我多生氣，你跟我道歉就好。”
“只要你道歉，我一定會原諒你。”
“知道了嗎？”
她笑着說知道了。
其實她不知道。
她從來就不明白原因，但她總會說。
“白辰，對不起。”
那樣乖巧。
一如現在，她摔在他懷裏，虛弱不已，卻依舊會對他說。
“對不起。”
她，一直都記得。
白辰接住倒下的姜燭，輕輕擁着她，眼角滑落一滴淚，笑了。
“嗯，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