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北京的清晨,有些清冷,周遭的一切總是籠罩在一團霧氣之中。

    剛過六點,衚衕中朦朦有些亮色。而此時,孫家正房燈已亮起。開放式的廚房中,電熱水壺裏水汽翻涌,熱氣四散,一下便沖淡了在屋裏積聚了一晚的寒氣。

    孫家的四合院不大,但規整,正房坐北朝南,東西廂房,垂花門外還有一排倒座房,當然那早就已經不是孫家的了。小院中有一顆山楂樹,樹上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紅紅的果子像一個個小燈籠掛在枝丫上,而樹下落了一地金黃。落葉讓小院顯得略顯雜亂,但同時卻又給蕭瑟萬分的小院,平添了幾分生活氣。

    好像15號纔來暖氣,看來家裏該生爐子了。孫想裹緊了自己身上的小棉衣,衝了杯麥片,喝了兩口,隨即將杯子放到一邊,把已經切好的雞胸肉放入碗裏,加半勺鹽、一勺咖喱粉和半勺辣椒粉,直接上手抓勻。小鍋中還燉了咖喱醬汁,她不時探頭看一眼。孫想做這些的時候很仔細,臉上還掛着微笑,彷彿在做一件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咖喱差不多弄好了,孫想趿着拖鞋走了兩步大喊:

    “姐!姐!喫飯了!”

    孫想聲音清亮,響徹小院,衚衕外應該都能聽見。

    可東廂房的孫心卻好似沒聽見妹妹的叫喊聲,正坐在梳妝檯前不緊不慢地塗着睫毛膏,手都沒抖一下。與孫想的隨性灑脫不一樣,孫心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露着精緻。對她來說,美大於一切,甚至可以犧牲睡眠時間。

    化好妝,孫心從一個精緻的首飾盒裏拿出一個表面鑲了粉色水鑽的人工耳蝸處理器,戴在了右耳上,孫想的呼喊聲清晰了起來。

    “姐!喫飯了!”

    “就來!”孫心嘴上雖應着,但並沒有起身去喫飯的意思,而是對着穿衣鏡拿着一條裙子和一條褲子比較。如果選裙子呢,就跟高跟鞋最配,而褲子則搭匡威開口笑。孫心更喜歡裙子,拿着裙子在身上比劃了好一會。

    “大清早做咖喱?”

    孫想聞聲扭頭,就見孫心走進了正房,她穿了一件亮色的開衫搭配緊身牛仔褲,腳下是一雙白色的開口笑,身材玲瓏有致。

    “姐,你這身真好看。”孫想發自內心地稱讚,在她眼中,姐姐一直都是最棒的,人長得漂亮,從小不只是班花還是學霸,通訊工程研究生畢業。畢業後就在中關村上班,標準的都市白領女強人,全衚衕的驕傲。可要說姐姐具體學什麼,做什麼?反正孫想從來沒搞明白過,但這並不妨礙她對姐姐的崇拜。

    “一大早嘴就跟塗了蜜一樣。”孫心甜甜地笑了起來,兩個酒窩別樣顯眼。

    “咖喱辣椒雞胸肉,昨天新烤了麪包。”孫想也是突發奇想決定今天早餐喫咖喱雞胸肉三明治,但就是不知道老孫喫不喫得慣。

    “我不要醬啊,上回的蛋黃醬太罪惡了。”

    “知道你減肥。雞胸肉是醃過的,什麼醬都不需要。”

    孫想邊說邊把雞胸肉鋪到鍋底,細緻地用筷子把肉片鋪展平整,小火慢煎。

    孫心瞟了一眼桌上三明治的食材,一臉挑剔:“哎,越來越偷工減料了,麪包都不切邊了?”

    “這我昨天剛烤的……”

    “那也不行。”孫心一臉認真,“你得講究一點!”

    “就你事兒多。”孫想並不介意姐姐的挑剔,麻利地將麪包片邊切掉,並用一個密實袋裝好。

    “誰讓我是你姐呢,留着它幹嘛?”

    “當然有用了。”孫想回到竈臺前,自顧自將雞胸肉片翻面煎制。

    “現在你做的東西不只是給我喫,還要給別人看,時刻要有這個意識,知道嗎?”孫心站在孫想身後,緊盯着妹妹的一舉一動。

    “知道知道!”孫想有些敷衍,用筷子輕輕彎折雞胸肉,可以看到肉質已完全變白,隨即快速關火將雞胸肉夾到盤子裏備用。

    “這就熟了?”孫心再次挑剔起來,“你看這邊……”

    孫想無奈地望向孫心,耐着性子跟她解釋:“煎七分熟然後醒一下,讓食物餘溫完成最後的熟透過程。這個太高端,說了你也不懂。”

    自己這個樣樣都好的姐姐,就是有一個很大的缺點,挑剔!什麼事一經她口,或多或少都能挑出些毛病來,也不知是不是遺傳自她們的母親李慧蘭李老師。

    孫心撇撇嘴,隨手拿起一片切好的西紅柿放進嘴裏。

    這時,正房東邊臥室門開,剛起牀的李慧蘭走出來,看到兩個女兒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飯還沒好?今天是不是起晚了?”

    “媽,這還不到六點半呢。”孫心說。

    “是嗎?”

    李慧蘭,在北二條小學,當了30年語文老師,18年的教導處主任,她最大的毛病也是挑剔,說什麼都像是在質疑別人。

    孫想把生菜梗掐軟,和雞胸肉、番茄切片一層一層碼放到麪包片上。

    “不要生洋蔥。”這次挑剔的是李慧蘭。

    很好,母女倆輪番上陣,誰都不能落下。但孫想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全都放在了食材上,只是輕輕道了聲:“知道。”

    孫想擺放好食材,蓋上面包片,壓了壓,然後一切兩半,用一個好看的小籤子將三明治固定好,放到旁邊的木製小托盤上,托盤裏還鋪了報紙樣式的食用油紙。另一邊,孫心幫着把熱好的牛奶倒進玻璃杯裏,也放進托盤,一份漂亮又營養的早餐就做成了。

    孫心並未將托盤端到桌上,而是擺在了桌臺上。李慧蘭順手正要端走,被孫心喊住。

    “等一下,想想拍照。”

    孫想拿出手機,迅速拍了一張照片:“好了,開喫!”

    “等等,”孫心拿過孫想的手機,露出了嫌棄:“你能不能稍微構個圖?你看這塊這麼亂,你這就不能這麼拍。”

    孫心說罷,開始上手擺弄三明治,展現出側切面層層疊疊的食材,指揮妹妹重新拍。

    “再來一張……從上面俯拍,角度低一點。”

    李慧蘭站在一邊看着姐妹倆鼓搗,搖了搖頭:“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怎麼都成這樣了,喫什麼還要先拍照,給誰看呢?”

    “給粉絲看。”孫想驕傲地揚了揚臉。

    “你還有粉絲?”李慧蘭並不怎麼相信。

    “李老師,你不知道吧,小想現在有好幾十個粉絲呢。”

    “是37個。”孫想準確地說出了粉絲的個數。

    “都什麼人啊?”

    “陌生人。”孫想面露幾分狡黠,想逗逗母親。

    “陌生人?”李慧蘭一臉不解望向女兒。

    但孫想並沒有解釋,而是繼續做三明治。

    “你們就逗我吧!”

    “就什麼人都有。”孫心將盤子端到了餐桌上,“李老師,快別琢磨了,再不喫,你上課遲到了可別怪我們。”

    李慧蘭吃了一口三明治,正要說什麼,就見孫堅趿拉着拖鞋、光着腿、披着軍大衣從外面顛顛地跑了進來,手裏還攥了一卷手紙。

    “凍死了,凍死了。”孫堅剛一進門,就大聲嚷嚷着。

    住衚衕,最不方便的就是上廁所。因爲下水不方便,孫家全家一直都在衚衕裏的公共廁所裏解決。夏天還好,現在天冷了,每出去上一趟廁所,都得消耗半條命。

    其實孫想倆月前就給爸媽買了坐便器,也就是痰盂。但孫堅說那玩意兒上大號不習慣,每天早上還是跑到衚衕口的公廁。別看孫堅現在這樣子,年輕的時候還是挺帥、挺風光的,北上過俄羅斯,南下過大深圳,也是喫過見過的主,掙過“大”錢,可惜四十出頭就選擇自我退休,過起了遊手好閒的快樂晚年時光。

    “才十一月就這麼冷,咱是不是該生爐子了?”孫堅也湊到了廚房,想看看女兒做了什麼早餐。

    “蜂窩煤還沒買呢,拿什麼生?”

    坐在餐桌前的李慧蘭,一聽孫堅提起生爐子的事,就來氣!一個月前就讓孫堅去買蜂窩煤,孫堅卻總說自己有這事那事,一來二去拖到了現在,也沒個動靜,看這樣子他早就把那事拋到了腦後。

    “倒是買去啊。”孫堅不以爲然,他探頭見桌上放着三明治和牛奶,一臉不滿,小聲嘀咕,“整天盡整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這麼小一個,哪夠人喫,早晨不喫豆汁,還能叫北京人?”

    “你每天在家遊手好閒,讓我去買?!”

    孫堅剛想理直氣壯回懟,就見李老師黑着臉開口訓斥:“我一個月前就讓你去買蜂窩煤,你買到現在還沒買回來……”

    李慧蘭還未說完,孫堅便用手捂住肚子,一臉的痛苦。

    “哎呦哎呦,我這肚子怎麼又疼了?不行不行,憋不住了,我還得再去趟廁所。”

    說罷,孫堅也不管李慧蘭在身後說什麼,裹緊軍大衣,捂着肚子,一溜煙就又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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