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珩坐在陽臺藤椅上，打了個電話給葉斐。
活了三十多年，唯一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居然是他的死敵。這令霍言珩覺得有些諷刺。
桌上擺着一聽打開的啤酒，霍言珩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易拉罐，沉默地聽着聽筒中傳來的聲音。
“嘟……嘟……嘟……”
天際殘陽似血，黃沙漫天捲起，霍言珩依舊坐在藤椅上，任憑衣角被風吹得烈烈。
他看着時間點點流逝，看到天際本就模糊不清的太陽的輪廓緩緩落山，隱沒，黃色的風暴似乎漸漸消失，黑色從四周像水一樣朝他蔓延過來。
狂風吹亂，空蕩蕩的易拉罐從桌子上滾落下去，風像是一個調皮的孩子將空掉的啤酒罐踢得哐啷作響，很快拐到牆的那邊去。
最後，也是唯一的一通電話。
霍言珩打給了葉斐。
葉斐沒有接，霍言珩並不感到詫異。
幾分鐘後，他又打了第二通過去。
這一次，電話通了。
是紀芙接的。
“你怎麼又打電話來？”女聲有明顯的詫異，緊張，甚至還有些咬牙切齒。
她明明警告過他，不要再打擾她的生活了。
“……”
紀芙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卻沒有從電話那邊聽到一句話。
電話那頭的人，是霍言珩沒錯吧？
紀芙皺起眉，看了一眼手機通話界面。
忽然間，電話被掛斷了，留給紀芙的只有匆忙的忙音。
紀芙錯愕的同時又感到好奇……難道是打錯了？
“誰的電話？”用毛巾擦拭着溼發的葉斐從浴室中走出來，隨口問了一句。
看到紀芙拿着自己的手機，面上也沒什麼異常之色。
紀芙將手機遞給他，遲疑着道：“好像是……霍言珩。但是他一句話都沒說，就掛了。”
“霍言珩？”葉斐的表情瞬間變了，上次被霍言珩和那小孩齊力戲耍的事情這纔過去幾天，又來！
雖然那小孩說的種種都詭異地準確，但當葉斐回過神來之後，還是堅信一定是霍言珩使用了什麼手段，追溯到自己的過去。
什麼穿越，重生，平行世界，那是小說裏纔會有的東西。
霍言珩真是把他當成了傻子，以爲他會信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葉斐冷笑一聲，拿過手機，重新復撥回去。
可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了。
葉斐冷下臉，不知爲何心中有些莫名煩躁，他將手機扔到牀上，“以後霍言珩打電話來不要接。”
紀芙‘哦’了一聲，心中卻有些緊張擔心，望了望窗外。
門窗早已緊緊關閉上。外面行人不多……就算有，此刻也全然看不清楚了。
外面的場景，彷彿電影裏世界末日來臨前的場面，但紀芙如每一個人一樣，其實並不怎麼擔心。
而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
臥室的門開了，冷清清和珩珩出現在門口。
冷清清還是沒有告訴珩珩事情的真相，她只是告訴他，他們該離開了。
珩珩很捨不得他，要來跟他道別。
珩珩說，他是朋友。
爲數不多的朋友，單隻手能數得過來的朋友，無比重要的朋友，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的朋友。
所以，是有必要好好告別的。
冷清清站在門口，沒有跟隨珩珩的腳步走進去，只是目光注視着兩人。
當霍言珩察覺到視線轉過身來，看見小小的孩子站在臥室中，舉起小胳膊衝他招手。
珩珩皺着眉頭，烏黑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擔心。
招手的意思很明顯，是讓他快回去，外面很危險。
“嗯？”男人嗓音中帶着溫情，高大的身軀站在珩珩面前，好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霍言珩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孩子，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即便已經相處了好多天，但當與四歲的自己對視着，他腦海中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浮現一個想法。
——原來四歲的自己，‘原’可以是這樣的。
眼前的小男孩遲疑了一瞬，踮起腳尖，兩隻小手去夠他的大手，緊緊握住了。
“我要走了。”小男孩說。
霍言珩：“哦。”頓了一秒，他說：“我也要走了。”
小男孩歪着腦袋，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只慢吞吞說：“我會想你的。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霍言珩沒有回答，垂眸盯着他的發頂。幾秒後才說：“會的。”
因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霍言珩看到了書中的結局，而他不需要那個既定好的結局，也不想當衆叛親離的反派。
從前他沒得選，但現在，有人告知了他一切，給了他選擇的機會。
做出這個決定，他未必是輸。
因爲珩珩就是他，他就是珩珩。
男人緩緩蹲下身，伸出雙臂，將珩珩環在懷裏。
高大如山的漆黑背影籠罩下來，與小孩子的身影漸漸重合，直到兩人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你我。
風，遠處傳來風的聲音，這一秒珩珩忽然非常急切地想要抓住點什麼，他伸出手，想像從前那樣環住叔叔的脖頸，但卻抱了個空。
身前空無一人。
一片刺目白光閃過，珩珩下意識眯起眼，巨大的吸力像一隻手拽住他，向上一拋；珩珩彷彿被人從水中撈出，整個人忽而沐浴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中。
似乎有許多人圍繞在身邊，數雙急切的眼睛望了過來，熟悉而溫暖。
“珩珩，珩珩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