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失序的，致命的存在，對於長生種來說，卻存在於一種相對穩定的狀態。
然而，當長生種的生命週期到達了某個臨界點，原本穩定的標準被打破，無序與混亂便會顯現出苗頭。
而這一臨界點，與記憶相關，壽元無論如何悠久，記憶總是有限。
伴隨着時間的流逝，在歲月的侵蝕下，長生種情感認知能力會逐漸變得遲鈍，那些美好的，平和的記憶會被逐漸淡忘，唯有極端，鮮明的記憶會保留下來。
那些最痛苦，悔恨的回憶殘渣，終將填充長生種最後的記憶之海，成爲折磨其餘生的存在。
當羸弱的身體無法承受痛苦的記憶所帶來的日夜拷問時。
魔陰身，便由此開端。
“因此，仙舟人在那一刻來臨之時，爲了避免陷入魔陰身遭遇審判，便需服用此藥，斬斷情根，空卻記憶。”
符玄說着，伸出手將藥瓶朝着黑塔遞了過去。
“黑塔女士，陸明星如今尚未陷入魔陰身，還有挽救的餘地，本座按照仙舟律法本應親自監督其服下絕情丹，但……”
“本座……本座只是希望，黑塔女士能夠理解。”
黑塔淡淡地看着符玄手中的墨色玉瓶，良久之後接了過來。
“可笑。”
似是不屑地哼了一聲，黑塔漫不經心地時說道：“以斷絕人慾來處理所謂魔陰身？仙舟這麼多年以來，還真是難有長進。”
嘴上說着刻薄的話，然而，符玄卻並未反駁。
她分明看見，黑塔接過藥瓶的那隻手在微微地顫抖。
“希望黑塔女士能夠明辨是非，本座……”
“本座不希望，與黑塔女士，兩立。”
平靜地說完最後一句話，符玄收回了視線。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仙舟有仙舟的規矩，卜算之詞若是與此相沖……
當以爲帝弓奉行之使命爲先。
符玄離去，院中的雲騎軍也是整齊地開拔而出，肅殺的氛圍在這一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院落裏一片寂靜，似乎連落葉都在此刻清晰可聞。
白露還想說什麼，然而身後兩個侍女看了一眼徘徊在魔陰身邊緣的陸淮，趕緊架着白露，將她拖了出去。
“你你你，你們等一下！我還要給他看病呢！”
白露急了，她雖然治不了魔陰身，但好歹有緩解的方法，怎麼就這樣把她拖走了？
而就在幾人行至走廊拐角處，卻發現有一個嬌小的身影還站在那裏攔住了她們。
侍女愣了一下，這才發現站在那邊的卻是符玄！
“太卜大……”
侍女慌忙要行禮，符玄卻是豎起手指，輕輕地‘噓’了一聲。
看着眼前幾人趕緊閉上了嘴，符玄目光從白露和侍女身上掠過，低聲道：“今日之事，不可外傳，與陸明星相關之言，無論何人問起，一概不知，諸位可明白？”
“我我我！我明白！”白露壓低聲音急切地說道，“病人的狀況都是隱私！哪怕十王司來了我也不說！”
聽到這個名字，白露身邊兩名侍女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符玄呼吸微微一滯，片刻後嘆了口氣、
“十王司若有所聞，本座自會周旋，各位不必緊張。”
“此事，暫且如此，之後本座會妥當處理。”
說完後，符玄再度叮囑了一遍，這才轉身離去。
行至庭院外，符玄轉頭看了一眼陸淮與黑塔所在的住房，桃花般的眸子中是揮散不去的陰翳。
若是陸明星陷入魔陰身，黑塔女士又固執不願爲他服下絕情丹，哪怕她有意維護，十王司絕對不會聽之任之。
到了那個時候，身爲代理將軍的她，將會迎來一次真正的抉擇。
是維護仙舟的律法，由十王司緝拿陸明星，與黑塔徹底決裂。
或是遵從卦象所言，站在黑塔的立場上，力排衆議，送他們二人離開仙舟。
“老師……”符玄輕撫着胸口，喟然長嘆。
有時候，命中註定的道路自始至終只有一條，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
記憶中，那個穿着半舊飛行士短打，行止無儀的男人，他所說的話依然迴盪在符玄的耳邊。
是啊，或許……無論怎麼做【遍智兩立】都是定局。
她作爲羅浮太卜，代理將軍，此刻當思考的應是在卜算的一切皆是定局之時，應該如何落子，才能破局。
……
房間內。
安靜的室內只有陸淮粗重的喘息聲，微弱的光芒在他身體上流動着，枯萎的枝杈生出新芽，轉眼間又重新脫落。
黑塔坐在牀邊，看着躺在牀上的陸淮，她的視線落在手中的玉瓶之上。
一股無名之火忽然在黑塔內心燒起，她揚起手，就要將那玉瓶摔碎在地……
“黑，黑塔女士……”
忽然，身邊傳來一陣虛弱的聲音，黑塔手上一顫，急忙轉過視線。
只見牀上的陸淮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本應是遍佈血色的雙瞳此刻雖是有些茫然，卻已然迴歸清明，那纏繞於他周身的豐饒業力此刻也是消失地無影無蹤。
黑塔有些愕然、
這……魔陰身的症狀消失了？
沒有任何的舉措，魔陰身的症狀本來在陸淮的身上已經愈演愈烈，怎麼可能會忽然就不見了？
“黑塔女士……我，我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勁？”
喘息着，陸淮艱難地朝着黑塔伸出手，目光中盡是疑惑。
看見陸淮的模樣，黑塔暗自嘆了口氣。
管他呢，只要魔陰身的症狀褪去就行，陸淮的身上本身就有她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揭開的祕密，她有所不解也是正常的。
黑塔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了陸淮的手。
“別瞎想了，你什麼事都沒有。”
“笨……”
笨蛋兩個字還沒說出來，黑塔的話音忽然停住了。
她注意到，陸淮的眼底，一抹血色忽然掠過。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淡黃的光芒從陸淮的身上迅速蔓延，而黑塔的手上，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緊緊地握住。
隨後，她被陸淮猛地拖到了牀上。
血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她，陸淮將黑塔壓在身下，那粗重的喘息聲就像是野獸在咆哮般。
墜入魔陰身之人，都會呈現出五種症狀。
【殘傷】【垢染】【嗔恚】【他化】【無記】
他們會開始傷害自己，也會開始傷害自己身邊的人。
當殘虐的記憶充斥着腦海之時，原本美好的回想便成爲了遙不可及的慾望。
這股慾望，對黑塔的慾望，正在如瘋魔般催促着陸淮。
並不是遵從本心，如野獸般的佔有她。
而是淪爲最原始的驅動，讓他去撕碎，肢解，蹂躪眼前的人。
在催促他。
殺死黑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