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約一分鐘，她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再度開口道：“我讓你出去，聽不懂嗎……”
“不是同時的。”
忽然，冷靜的聲音傳來，黑塔正在寫着推演過程的手，此刻下意識停頓了一下。
“你站在月臺上，看到車頭與車尾處兩道閃電【同時】落下，而我在疾馳的火車上，所看到的景象並不同。”
“我在遠離一道閃電，並且在接近另外一道閃電，所以在我看來，它們不是同時落下的。”
“哦？爲什麼？”黑塔依舊冷淡地問道。
“因爲……因爲時間和空間，它們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於觀測者而言，在不同的參考系上，會呈現出不同的結果。”
當陸淮的聲音落下之時，坐在梯子之上的黑塔，此刻終於是回過了頭。
依舊是那樣漂亮的臉龐，只是多了些許的稚嫩，又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冷漠，一雙紫色的瞳孔猶如璀璨的寶石，靜靜地落在陸淮的身上。
那雙眼睛，似是這片喧囂而又黯淡的世界中，最爲珍貴的寶物。
黑塔看着陸淮默不作聲，而陸淮此刻也迎着她的目光，同樣不動聲色，似乎十分冷靜。
然而實際上，在他口袋中，握着‘描寫理性’的那隻手，已經是細汗涔涔。
剛剛的一切回答，都是在‘描寫理性’的指引之下說出來的。
在黑塔的記憶中，他們兩人第一次真正的對話，居然是學術相關。
和天才討論這種問題，對陸淮來說的確壓力很大。
“你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麼嗎？”
黑塔居高臨下俯視着陸淮，淡然開口；“湛藍星近代物理學之父艾薩克爵士，在他的經典力學中早就下了定論，時間和空間是絕對的，彼此間沒有聯繫。”
“你說的這些，是想要推翻三百年以來湛藍星物理學的理論基石嗎？甚至……”
“你想重新定義宇宙？”
“我沒想要推翻什麼。”陸淮聳聳肩，“我只是想說，如果這就是你所推導而出的理論，那就一定是正確的。”
“哦？爲什麼？”
黑塔似是多了一絲興趣，開口問道。
陸淮望着黑塔，認真地說道：“因爲你是黑塔，就這麼簡單。”
沉默再度環繞兩人，黑塔眯起眼，淡淡地凝視着陸淮。
隨手扔掉手中的筆，黑塔從梯子上爬了下來，小巧嬌嫩的雙腳踩在地毯之上。
她走到陸淮的面前，擡起頭來，稚嫩的面容上一片審視之色。
“你認識我？我跟你很熟嗎？”
黑塔質問道，她的語氣中沒有太多善意。
“嗯……這誰知道呢？”陸淮笑了笑，“或許只是因爲我看過你的光電效應理論，被你的智慧所折服罷了，所以我纔會相信。”
“數百年以來，被湛藍星學術界所奉爲瑰寶的公理，或許只是因爲大家的思想尚未衝破那一層變革的屏障，所以顯得狹隘了。”
陸淮的話音落下，黑塔沉默良久。
隨後她挪開視線，似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皇家科學院也好，歐克斯·福特理工學院也好，哪怕是整個金雀花聯合王國所有的高校，研究院，甚至是整個湛藍星東西方的學者們，在我看來都是一羣活在過往權威之下的小孩子。”
“不過呢……”
淡淡地瞥了陸淮一眼，黑塔說道：“你雖然沒什麼本事，但至少眼光還算不錯。”
陸淮心中一陣汗顏。
那肯定不錯，這不是開卷考試嗎？
“數學如何？”黑塔忽然問道。
“我？”陸淮反應過來，“嗯……不敢說很好，但肯定夠用。”
當然夠用，反正又不是他在算，一切交給‘描寫理性’就好。
但陸淮話又不敢說太滿，所以稍微謙虛了一點。
然而，這話在黑塔的耳中卻變了味道。
什麼叫肯定夠用？意思是我的理論憑藉你建立的數學模型都能夠進行完美推導咯？
這難不成是在向她發起挑戰？
想到這裏，黑塔心中冷笑一聲，白皙的小腳忽然朝着旁邊的桌子下一踹。
而隨後，桌子下面，一大堆空白的紙張傾瀉而下。
“好啊，讓我看看你的夠用是什麼夠用法。”
“用數學來證明吧，證明這一理論的真實性。”黑塔的視線落在潔白無瑕的紙頁之上，“推演的過程總是得有的，不是嗎？”
隨後，掏出了‘描寫理性’。
“夥計，這下真該你幹活了。”
【明白，先生，我定當不辱使命。】
他們之間的交流黑塔並沒有察覺，在她眼中，陸淮已經一聲不吭地開始進行了數學推演。
原本只是想要刺激一下這麼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陌生人，黑塔此刻也是稍微有些驚訝，他居然真的開始進行推算了。
歐克斯·福特理工學院自然科學碩士？
呵，開什麼玩笑，如果那裏的碩士都有這種水平，金雀花聯合王國早就已經是湛藍星唯一的超級大國了。
收回落在陸淮身上的視線，黑塔從桌子上拉出了一沓裝訂好的白紙冊子，從一旁的墨水瓶裏提起一根翎毛筆，稍加思索後，在第一頁白紙上，寫下了論文的題目。
《論動體的電動力學》
理論的雛形已經誕生，而過程，陸淮正在推演。
這將是黑塔幼年時期最爲知名的着作之一，而黑塔也將由此建立狹義相對論，對湛藍星學術界眼中的宇宙，進行新的定論。
……
陸淮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沉浸在一片枯燥的數字和字符之中。
當他反應過來時，太陽已經落山，屋子裏早已是漆黑一片。
“你很厲害嘛。”黑塔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眼睛都已經看不見了，手還在動？”
陸淮趕緊提起筆。
真是沒想到，那些東西他雖然看不懂，但看起來又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嗯……
沒法，他是文科生。
但這一次說不定他還真能學到點什麼呢。
打開電燈，房間重新被光明填滿，陸淮此刻看了一眼手中的稿紙。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寫滿了十幾頁的A4紙。
這時間過得可真快。
而就在陸淮感慨的時候，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探索世界的祕密之前應該先填飽肚子哦。”端着托盤，席昂夫人微笑着，“對吧，我的小公主，哦，還有年輕的碩士先生。”
“抱歉，還沒有做過自我介紹。”陸淮站起身來，“席昂夫人，還有，黑塔小姐，我叫陸淮，你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隨意稱呼我。”
“好吧，陸先生，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從東方來的？來金雀花留學？”席昂夫人將托盤放下，捧起還在冒着熱氣的小碗，遞到陸淮的手中。
“啊，算是吧，金雀花的學術界……嗯，還算不錯。”道了一聲謝，陸淮接過碗，他看了一眼，碗中熱氣騰騰之物，似乎是南瓜粥。
聽出陸淮的話語中有諷刺之意，明顯是在針對今天白天的事情。
席昂夫人卻是毫無所謂地一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未來會比現在更好的。”
“是啊，夫人，您真是優雅大度。”陸淮點了點頭，他嚐了一口南瓜粥，不由得讚賞道，“唔，好甜，真香，夫人，您的手藝真是沒的說，無論是蛋糕還是這碗粥。”
“喜歡喝的話，可以每天都來。”席昂夫人笑着，忽然壓低聲音說道，“直到我家的小公主把你趕出去爲止。”
陸淮：“……”
好吧，看來在這位夫人眼裏，應該是給黑塔找了一個能夠說話的對象。
“小公主，喫飯咯。”端着南瓜粥，席昂夫人走到黑塔的身邊，而黑塔還坐在椅子上，看着剛寫了個開頭的論文。
“我不餓，待會兒再喫。”黑塔說道。
“怎麼能不餓呢，這都幾點了，你看，這是你最喜歡的南瓜粥哦。”
“南瓜粥，甜絲絲，小公主，愛學習~”
“外婆熬粥嘗一嘗，喫完次次得第一~”
說着說着，席昂夫人甚至開始唱兒歌哄黑塔喫飯。
手上一抖，厚厚的一沓論文掉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外婆……別總把我當小孩子。”
似乎是這個兒歌對黑塔來說殺傷力有點太大了，她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就在此刻，她的視線落在了站在一邊的陸淮身上。
嗯……似乎是這種尷尬的事情被外人看到了，黑塔的眼神有點不太和善。
而陸淮則是輕輕咳了一聲，挪開了視線。
該怎麼說呢……
今天這趟來的，的確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