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面朝着施耐德,他穿着一身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而在他的腿上,放着一把收好的,纖長的黑色雨傘。
“你……”
好久之後,施耐德才反應過來,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你怎麼回事?怎麼變成這副樣子?”
“真是不好意思啊,沒有提前跟你打招呼。”陸淮的嘴角揚起一絲淡淡的微笑,“我的問題。”
施耐德只覺得依舊難以理解現狀,但他能夠明確地知道。
陸淮的確發生了變化。
平日裏的意氣風發與幽默的談吐已是蕩然無存,他的聲音十分的沉穩,冷靜。
似乎有星海崩潰於面前,卻依舊巍然不動。
“到底發生什麼了?”
想要質問陸淮的問題早已被拋之腦後,施耐德在他面前坐下,看着此刻已經目不見物的陸淮,依舊難以接受自己所看見的一切。
“哦,說來話長,也比較複雜,暫且略過吧。”
陸淮輕輕地拉了拉臉上的緞帶,相比於他消瘦的臉龐,單一的着裝,那條紫色的緞帶一塵不染,黑色的紋路隱匿其中,似是一朵未綻放的花苞。
“我來這裏,是爲了通知你,反物質軍團不日便會攻入湛藍星,去通知國際同盟修建避難所吧,湛藍星抵擋不住毀滅的鐵蹄。”
陸淮的聲音平靜,然而施耐德卻是感到不可理喻。
“你來找我就是要說這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正在被通緝,一旦被發現,就會立刻被押上軍事法庭!”
“我知道,他們想做什麼都無所謂,我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陸淮的聲音依舊淡然,然而他越是沉穩,此刻施耐德就越是煩躁。
“修建避難所有什麼用?如果反物質軍團打過來,這顆星球就沒有了!”
“嗯,這一點你倒是不用擔心。”
陸淮淡淡一笑。
“到時候我會動手的,絕滅大君不是我的對手。”
令人難以置信的話,就這般輕描淡寫地從他口中吐了出來。
施耐德呆在原地,許久之後才緊皺眉頭,開口道:“如果真是這樣,你到時候就是守護了這顆星球的英雄,哪怕你犯過什麼錯,肯定都會被一筆帶過,爲什麼還這麼畏首畏尾?”
在施耐德的質問中,陸淮笑了,輕輕搖了搖頭。
“你錯了,施耐德,拯救這顆星球的英雄另有其人。”
“我只是替她代勞。”
站起身來,手中黑色的雨傘如同柺杖般被陸淮拄在地上,他擡着頭,緩緩地說道。
“我不方便露面,你去通知國際同盟吧,而且,我不會在第一時間出手,所以必須要有避難所,來保留文明的火種。”
“施耐德,記住了,我從來不是什麼英雄,往後史書之上所記載的,將自己所在的星球於毀滅的邊緣所拯救之人,有且只有一個。”
“那就是黑塔。”
沉默片刻,陸淮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言盡於此,放心吧,施耐德,你的投資不會打水漂的。”
話音落下,陸淮拄着手中的黑傘,默然朝着門外走去。
“等等!”
忽然間,施耐德吼了一聲。
他直勾勾地盯着陸淮的背影,沉默許久之後說道。
“我還欠你一個億的信用點呢。”
“哪有那麼多,不是一萬嗎?”
“我之前可是承諾過,等我踏入P40的門檻,我還你一個億!”
施耐德緊盯着陸淮,沉默片刻後,沉聲道:“錢,我會準備好,你想要的話,到時候記得來拿。”
手中的黑傘在地上頓了一下,背對着施耐德的陸淮仰起頭來,片刻後發出一陣輕笑聲。
“還真是個大數目啊,好吧,我不會錯過這筆錢的。”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雨傘金屬的尖頭觸及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伴隨着沉穩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施耐德呆站在房間內,他直到現在依舊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更不清楚陸淮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或許是他要和絕滅大君同歸於盡?
可爲何,卻感覺到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赴死的氣息?
……
夕陽落下昏黃的餘光,大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陸淮沉默地低着頭,手中的黑傘成爲了他的導盲杖,敲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並不需要這個,失去了雙眼的他,還擁有着其他的感官。
而這麼做,只是爲了不引人注目。
【記憶】的星神浮黎的確現身了。
當陸淮挖出自己的眼睛,殘餘的血跡尚未流乾之時,那個璀璨的,如同鑽石一般映射輝光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遙遠的天際。
祂沉默不言,見證着於陸淮的手中,一個新的星神在悄然升變,高懸寰宇。
空洞的眼窩中還留着劇烈的疼痛,陸淮絲毫沒有理會,他邁步上前,向着浮黎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這段記憶,沉於時間的長河之中,既然歷史已經受限於記憶的桎梏,可否扭轉記憶,重新構成這段歷史?
【否,並非歷史陷入記憶的桎梏,而是如今的歷史與記憶相互影響,新的記憶已經構成,吾記錄寰宇中的一切,但,從不變更其路途。】
也就是說,記憶無法改變了?一切都成定局了?
【否,記憶的權柄沒有變更歷史的權能,然而,【無我】的命途,有着難以衡量的寬度。】
什麼意思?
【……【無我】星神的締造之人,是否願意將命途踐行至極致,以自身化爲記憶的碎片,將這段歷史,彌補爲你所期望的樣子?】
代價是什麼?
【將無人會記得你的存在,你的一切都將消弭於歷史,消弭於銀河之中。】
必須如此嗎?
【是,以記憶的法則而言,便是如此】
……
陸淮也曾想過,如果最終他也不存在了,甚至黑塔的記憶中都沒有他了。
這一路以來的努力,究竟算什麼?
然而他無暇思考這些。
修正的歷史,會迴歸黑塔應該走過的那樣,薛丁格他們不會死,而是會成爲“湛藍星新世紀的十一顆啓明星”,黑塔不會感染星核,而是會成爲湛藍星的拯救者,擁有自己的空間站,隨後,拜謁星神。
她會一直安穩地走下去,直到名聲響徹寰宇。
腳步停了下來,陸淮默默的擡起頭。
視線之中是一片黑暗,周圍的喧囂入耳,他什麼都看不到。
而唯有那高天之上,兩顆黯淡的星辰,猶如初生的嬰孩般,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這是他唯一能夠‘看見’的東西。
或許從一開始,祂就並非是賜予陸淮力量,而是在讓陸淮記起自己的能力。
直到讓他想起曾經經歷的一切。
能夠找到回家的路。
陸淮沉默着,他緊握着手中的傘柄,陌生的人流與他擦肩而過,似乎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從一開始便與他這個外來者無關。
轉過身,當陸淮正要離去之時,忽然與迎面而來之人撞了個滿懷。
“嘖,不是,你這個瞎子走路能不能注意點?去人少的地方行不行?”
“哎呀,好了好了,別說了。”
面前是一對情侶,陸淮撞在了男人的身上,身邊的女孩在阻攔着他的脾氣。
沒有說一句話,陸淮只是默默地側開身子,給兩人讓開一條路。
“真是倒黴。”
從身邊走過時,男人依舊在罵罵咧咧的。
當他們兩人走出一段距離時,女孩忽然小聲說道:“哎,你看剛剛那個人,像不像黑塔研究院的陸博士?”
“什麼玩意兒?得了吧,那個什麼陸博士電視上又不是沒見過,能是這副樣子?哦對了,那傢伙現在是通緝犯,還黑塔研究院呢,就差貼封條了。”
站在原地,陸淮靜靜地聽着他們的交談,直到遠去之後,聲音消失於耳畔。
手中的黑傘再度頓於地面之上,陸淮逆着人流,向着那一片血紅的晚霞走去。
那裏有落下的殘陽。
那裏有未熄的餘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