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野沒有隱瞞,他點點頭。
“是給章大夫。”江昀野說。
時宛孜來村裏這麼長時間,沒聽過這號人。而且她記得村子裏的人,對江家倆兄妹的態度都很惡劣,那位章大夫是什麼人?
像是看出來了她的疑惑,江昀野飛快解釋道:“章大夫是被送到我們這兒勞改的首都大夫,原本是送去更偏僻那邊的農場,但他身體不好,送去農場沒兩年,得病差點死掉,所以就送到了我們村子裏來。現在住在牛棚裏,平日裏那邊沒什麼人。當初青然在五歲的時候發了一次天花,差點沒命,多虧了他,才把人救回來。”
江昀野說這話時,飛快看了一眼時宛孜的神情,結果冷不丁跟時宛孜的目光相接。
他試探問:“你還想聽嗎?”
村民們都不太喜歡住在牛棚裏的這位章大夫,因爲他也是勞改犯,說明在思想政治上很有問題,平日裏看都不會去看一眼。
但是江昀野不管對方從前究竟是犯了什麼錯,纔會從首都被流放到他們這個犄角旮旯裏,在他眼裏,章老先生就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
從前家裏都窮得揭不開鍋,他也沒什麼能報答對方。但現在,既然自己能喫得起一口飯,自然不能忘了對方。
時宛孜先前沒聽過這號人,她評判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標準。就像是現在,那個還住在牛棚裏接受改造的大夫,她不知道對方從前是因爲什麼被送去了農場,但他來了果子溝大隊,救了江青然的命,只是從這一點,就對得起他的職業。
“說說吧,我也好奇。”時宛孜說。
江昀野鬆了一口氣,他就怕時宛孜看不上被勞改的老大夫。但他實在沒辦法做個忘恩負義的人,日後家裏若是還有飯菜,他肯定也不能對老大夫坐視不理。
“他年紀挺大了,六十好幾。那身體在勞改前幾年,就徹底壞了,跟村子裏那些身子骨硬朗的老人沒法比。”江昀野說,“平日裏也沒有人照顧他的伙食,過得很艱難。在牛棚裏,四下都透風,所以家裏有多餘的棉絮,我就給了他。日後家裏開火的話,我想……”
江昀野看了一眼時宛孜,他雖然給了時宛孜二十塊錢,但是他知道,時宛孜今日買的那些東西,早就不止二十了。他帶着妹妹,還要再加一張嘴,這怎麼看,都是他又在佔時宛孜的便宜。
“下週我會給你錢……”江昀野耳朵有些發燙,開口保證說。
時宛孜這時候聽出來他的意思,不由失笑。
對她而言,不過一頓飯而已,真的沒有那麼重要。但她知道江昀野自尊和底線,他寧願自己喫虧,也絕不要佔自己半點便宜。更讓她覺得難得的是,很多人在不公正待遇的境況下,會變得憤世嫉俗,會變得偏激怨恨,但江昀野不是這樣的人。哪怕從小沒有受過一點公正的對待,但是當有人對他釋放出來一丁點的好意時,他就能記一輩子。
“好。”時宛孜笑眯眯點頭,江昀野給,她就替他收着。
果然,江昀野的眼裏在這時候出現一抹如釋重負的笑。
炒菜這種事情可能只能交給江昀野來做,但煮米飯,她還是會的。
今天她看着江昀野在竈臺上用大鐵鍋蒸米飯,想來應該不會太難。
“我們家以後會經常做飯嗎?”這時候喫飽了正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的江青然看着身邊的哥哥和時宛孜,眼裏帶着幾分憧憬問。
“嗯。”時宛孜在江昀野回答之前,就已經先點了點頭,“肯定會!”
江青然拍了拍胸口,“真好,今天姐姐你們不在村子裏,都不知道村裏的人都吵了起來,就是爲了做飯的事。”
時宛孜隨口問了句怎麼了,一旁的江青然就嘰裏咕嚕將自己聽見的的話講了出來。
“村長說,他們家從下個星期開始,就不跟着大家一起喫大鍋飯了,說常曉燕在家會做飯,再給大隊上交糧食,有些浪費。”
江昀野在聽見這話時,眼神不冷不熱地朝着江青然看了眼。
江青然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雖然沒有再說話,但是那小眼神裏,明顯帶着幾分不服氣。
“她之前罵我是小雜種,我沒罵她是醜八怪就算好的了……”小刺頭小聲嘀咕說。
江昀野不是沒聽見這句辯駁,他只是平靜道:“比你大的平輩,就是叫姐姐。”
小刺頭不願意,別過臉,無聲跟江昀野對抗起來。
現在大隊上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有人做飯,大家都是在週一的時候統一上交這一週的糧食去食堂。這其實是自願的,不過大家都覺得這樣做挺方便,所以每家每戶都交了糧食,中午和晚上都從食堂領飯。
但現在村長家率先退出,後面就有人也跟着退出。
這樣一來,有些人就不太願意了。
村裏在大隊上喫飯的人少了,那在食堂做飯的人也輕鬆了很多,是不是就不應該再計那麼多的工分。
就因爲這個,現在村裏很多人就吵了起來。
時宛孜“咦”了聲,“那這次大隊上的食堂還繼續辦下去嗎?”
江昀野剛纔去牛棚時,大約也聽了兩耳朵,“應該暫時會辦下去,只是現在在食堂賺工分的人,如果工分減半的話,這位置就不是什麼香饃饃,很多人還是會願意在地裏幹活兒,賺夠工分。到時候沒有人做這事兒的話,自然而然就辦不下去了。”
時宛孜覺得江昀野的話有道理,她望着對方:“那我們下週也不在隊上的食堂喫飯怎麼樣?”
她是覺得江昀野在食堂喫飯,根本喫不飽。
而且她今天買了那麼多東西,放在家裏不喫的話,也很容易壞掉。
江昀野沉吟片刻後,“好。”
他先前只是隨大流上交糧食,在大隊食堂喫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麼另類。不過現在時宛孜既然想在家裏喫飯,江昀野當然不會拒絕。
他願意給她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