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知青，真不好意思，大早上的來找你。”錢曼說，“都是我家這孩子，昨天出門時，看見了江家那小姑娘身上的裙子，喜歡得不行。所以我就是過來想問問，你們這裙子到底是在哪兒買的？等有時間，我讓孩子她爹也去縣城弄一條回來。”
雖然這個年代物資匱乏，很多人都是借。可是錢曼自認爲自己跟眼前這位女知青沒什麼交情，再說她也不敢隨意借地主家的東西。至於是來問時宛孜這個陌生人，而不是江青然的親哥，當然是因爲在錢曼看來，江昀野哪裏有這個錢，給自己妹妹買新衣服？整個村裏，就屬江青然最不像是個女孩子。
想到這兒，錢曼忍不住後悔。
若是當初眼前這位時知青能選在她們家借宿就好了，出手這麼大方，怎麼的見了她家的三個女兒，應該給的東西也不會差吧？江家如今可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時宛孜聽完大隊長妻子的話後，她也沒有隱瞞，直接說：“青然身上的裙子不是買的，是我在家裏沒什麼事，就做了一條，其實也沒有花太多的錢。”
這話話音一落，在時宛孜面前的大隊長媳婦兒一臉不敢相信。
“居然是你做的？！”錢曼驚訝道。
實在不怪她這麼大驚小怪，村裏的女人，除了能下地幹活，在竈房做飯之外，大多也會做衣服。只不過大家自己做的衣服，穿出去一看都能被人知道是自己在家做的。倒不是說針腳不如商店裏買的，而是那款式，幾乎差不多。沒什麼版型，也沒有什麼風格。兩片布縫起來，然後剪出袖子的樣子，再縫上，就是一件手工上衣。
可是昨日錢曼也看見了江青然身上的裙子，那一看就知道做工極好，甚至給人的感覺都不便宜。
時宛孜臉上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她點點頭，“是的，我曾經學過一點縫紉。”
當然不是原主學過，不過大家也不知道她從前的經歷，說出來也沒有人會懷疑。大城市裏的人，有文化有本事，好像也不稀奇。
錢曼眼中止不住帶着驚訝，從前她只是覺得時宛孜過於漂亮，但是現在看見對方竟然這麼有本事，眼睛裏便多了一點崇拜。
人都是慕強的。
尤其是在某一塊領域做到精通的時候，就會有無數人仰視。
不過同時，錢曼心裏也有些遺憾。
江青然身上的裙子竟然不是去買的，那她家裏好不容易換來的布票，也買不到大妮兒想要的裙子。
可是跟着錢曼一起過來的大妮兒卻歪頭問：“娘，我們也做一條吧！”
在大妮兒看來，自己做裙子可比買裙子便宜多了，既然江青然身上的裙子是旁邊這個漂亮的知青姐姐做出來的，那她們家也能做一條啊！
錢曼：“……你老孃哪裏有這本事！？”她推了一把自家大女兒的腦袋。
這小時知青的手藝，哪裏是她能比的？
大妮兒委委屈屈癟嘴，沒想到做裙子都不行。
時宛孜看到這一幕時，倒是眼眸微動。
她喜歡跟時尚有關的一切，對做成衣也挺有興趣。更重要的一點，她也想借着這個機會，跟村裏人多走動走動。一個人若是主動將自己從羣體中剝離出來，在這個信息並不發達的時代，就會錯失很多東西。信息永遠能令人做出最順應時代的潮流的選擇，她又不是固步自封的人，要將這些消息統統排斥在外。
“其實這也不難。”時宛孜這時候忽然開口，“如果錢嫂子家裏有布料的話，我可以幫着做。”
錢曼一聽，眼睛一亮，但是嘴上還是很客套，“這怎麼好意思？”
時宛孜微微一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都在一個村裏，就是緣分。”
她說話時，眼睛不由自主地會平靜溫和地看着面前的人，總能給人一種非常親切的印象。
錢曼剛纔的客套也不是完全假裝出來的，城裏來的知青們，不少都眼高於頂，並不屑於跟她們這些村裏人有多來往。倒是這一次知青們借宿的事，讓一些知青跟村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些。
但是現在聽着時宛孜說出這話時，錢曼眼裏的笑容變得更真誠了一點。
她家裏並不算特別困難，而且本來她也給大妮兒準備了錢去買裙子，“既然時知青這麼說，我也不跟你客氣。大妮兒確實很喜歡青然那小丫頭的裙子，街上好看裙子賣多少錢我也知道……”
說着，她拉着時宛孜的手，在上面寫了個數。
錢曼說的價，的確跟市場價差不多，沒有讓時宛孜喫虧。
甚至這布料都還是錢曼自己出，這價，完全就是給時宛孜的人工費。
時宛孜在這時卻搖了搖頭。
“錢同志你別擔心。”時宛孜在看見錢曼的臉色時，就猜到她肯定是誤會了，她趕緊開口，“我不要錢，但是想跟錢姐你換點別的。”
這種時候，說話微微改變一下稱呼，也很容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錢曼：“誒？”
時宛孜壓低了聲音，“我不想要錢，但是想要點糧食。”
其實一般年產出糧食高的村子裏，在上繳了規定的糧食後，每家能分到的糧食不少。只不過江昀野家裏的情況特殊，是比村裏別人家都窮。像是村長和支書，還有面前的大隊長妻子家裏，這糧食肯定是不缺的。
時宛孜是想要跟對方換一點糧食。
她手中的糧票雖然多，但是都是她父親用地方糧票換的全國糧票。從前時宛孜還有些不太明白，但經過這段時間，她也知道全國票是硬通貨，有多難得。何況，去供銷社去農貿市場買東西，不僅僅要搶時間，還要看人臉色。時宛孜哪裏是會能看人臉色的人？她可不想一邊花錢還要一邊遭罪，東西還不便宜。這麼算起來的話，還不如直接跟村裏人交易。
錢曼聽着時宛孜的提議，頓時一愣。隨後自然是歡喜的，糧食她家有啊！甚至她家那口子週末去縣城裏，還會偷偷摸摸摸到黑市上，跟人用糧食換票證。家裏那些布票，可不就是她家那口子去黑市上用糧食跟城裏人換來的？
現在時宛孜這麼一說，錢曼還有什麼不答應的。
“好！沒問題！”錢曼沒想到自己沒有花出去一分錢，就用糧食交換，就能給自家大妮兒弄上一條新裙子，臉上自然而然地就掛上了喜氣。在錢曼看來，是自己佔了時宛孜的便宜。她這個人雖然精明，但也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所以還不等時宛孜主動開口說想要多少糧食，錢曼先一步報出了一個數字。
這數顯然比當初她說要給時宛孜多少錢的價值能買到的糧食多得多。
時宛孜這一次沒有再拒絕，“好呀，那就先謝謝錢姐了。等會兒你就把布料拿過來吧，我下午反正沒什麼事兒，早一點做好，早一點讓大妮兒也穿上新衣。”
大妮兒在一旁聽完了自家娘跟面前漂亮的女知青對話，她十二歲也懂了不少事兒，現在認認真真地跟時宛孜道了謝。
時宛孜笑了笑，“大妮兒也是想要跟青然身上一模一樣的那種款式嗎？”
這個時代，還沒有撞衫這麼一說。大家都是看你身上穿得好看，就直接問你在什麼地方買的，明天也要弄一件一模一樣的回來。
時宛孜倒不是在意兩人會不會撞衫，萬一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想要別的款呢？她也不是不能滿足。
果然，大妮兒眼睛一亮。
“還可以選嗎？”
時宛孜點頭，“當然啦，大妮兒你喜歡什麼樣的呢？”
大妮兒還認真想了想，她跟着她爹去過縣城，看見過櫥窗裏有一種裙子，看起來很像是連衣裙，但是中間是分開的。
大妮兒給時宛孜描述了一下。
時宛孜當即明白過來，“哦，是套裙嗎？”
然後她說了一句“你等一下”，就站起來去自己房間裏拿了紙和筆過來，當着大妮兒和錢曼的面，就刷刷地勾勒了後世裏套裝裙的模樣，隨後遞給大妮兒，“是這樣嗎？”
大妮兒一看，眼睛都快要放光，“姐姐你這個看起來比我之前在商店外面看見的還要好看！”
其實大妮兒當初看見的套裙更像是首都飯店裏的服務員的工作服，襯衣小西裝和包裙，那都是成年人的衣服。只不過在她這個年紀，那個小姑娘不想偷偷穿一穿大人的高跟鞋，大人的衣服裙子呢？
而現在在時宛孜畫紙上的這套裙子，更像是女高制服。
這裙子看起來更青春洋溢，適合大妮兒這個年紀一點。
一旁的錢曼是已經徹底看呆了，她親眼看見時宛孜那雙手握着筆，就刷刷幾下，勾勒出了一套裙子的模樣。這本事，可真是太神奇了。
好厲害。
如今錢曼對時宛孜只剩下這麼一個印象，看向後者時，眼神比進門的時候不知道熱絡了多少倍。
她甚至心裏已經有了別的盤算。
這年頭，就算是勞動婦女，但是哪裏有不愛美的？
從前不怎麼打扮，那是沒什麼打扮的條件。現在擺在錢曼跟前的就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若是就這麼錯過了，不知道該有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