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重提】

    時父看着自家女兒離開的背影,剛纔時宛孜轉身那瞬間,時父不是沒有看見對方眼睛裏的那一抹擔憂。他現在又忍不住失笑,算了算了,想那麼多做什麼呢?只要現在女兒好,她想要做什麼,自己支持就對了。

    換下了衣服後,陳清雨和吳佩妮也差不多忙完了。

    因爲今天大家都沒有想到時父會過來,而且還帶着兩人。顯然先前陳清雨買的肉就不夠,不過這也沒關係,上週末時宛孜去送江昀野的時候,在縣城裏也買了不少肉回來。而且,江昀野實在是有些擔心她不會做飯還要逞強,所以,讓瘦子帶着他們去了黑市。

    說是黑市,其實就是一條小巷子。

    這裏聚集了縣城裏多數搞投機倒把的人,賣什麼的都有。巷子的兩端,都有祥叔的人在把守,只要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兒的苗頭,就會第一時間通知在裏面做買賣的人,算是很安全的一個地方。

    江昀野買了不少東西。

    最多的,就是臘肉。

    山裏的煙燻老臘肉,雖然價格不便宜,但對於現在的江昀野而言,這些錢他還是出得起。何況,是爲了時宛孜和自己妹妹,就算是貴一點,這錢他花着也很高興。

    “臘肉只需要煮一下,或者蒸一下就行。那種炒菜的臘肉,我也買了一點。你如果想喫,可以拿去大隊長家裏,跟錢嫂子炒着,大家分一分。”江昀野當時叮囑道。

    時宛孜點着頭說好,但心裏卻是在琢磨着自己弄。現在看來,她和江昀野的算盤都落空了,這肉最後大部分居然是進了時父的肚子裏。

    首都那邊鮮少有人弄什麼臘肉,時父也第一次嘗試,發現這味道竟然意外不錯,所以多吃了好幾筷子。

    江青然這時候難得多說了兩句話,“章爺爺也喜歡!”

    時父在喫飯之前就看見江青然端着一個大碗“噠噠”地跑了出去,他沒有多問是怎麼回事,現在聽着江青然主動說話,他也很有耐心好脾氣地問:“章爺爺是誰?”

    “就是牛棚裏的章爺爺啊!”江青然頭也沒有擡,一邊扒飯一邊說。

    但是這話一出,飯桌子上都安靜了一瞬。

    陳清雨和吳佩妮是早就知道牛棚裏住着的那位,兩人最開始自然是有些不理解江昀野的舉動的,但是後來,時宛孜摔了的那一次,兩人也知道就是住在牛棚裏的那位幫了忙。

    如此一來,兩人自然不會對那位大夫有什麼意見,甚至有的時候手裏有什麼不需要的東西,都會送到牛棚那邊去。

    但是現在,時宛孜的父親還有跟在她父親身邊的這些人,可是半點也不知情,這種時候忽然提到“牛棚”兩個字,尤其是像是時父這樣身居高位,對政治話題格外敏感的人,如何不會警惕?

    果然,時父臉上的笑容在這時候都微微收斂了些。

    時父沒有再看着江青然,而是看着自己女兒。

    “牛棚是怎麼回事?”時父問。

    在如今的年代,“牛棚”和“農場”這種字眼,很難不讓人多想。

    時父能對時宛孜想要留在村裏這件事情妥協,但是不代表着他允許時宛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

    時宛孜的神情看起來倒還算是輕鬆,沒有身邊兩位朋友那樣看起來如臨大敵的模樣,她輕描淡寫道:“哦,就是從外面放過來勞改的人。是叫章志南,從前是首都人民醫院的醫生,後來被人批鬥,原本是流放去農場,但是那幾年,他身體垮了,幹不了什麼重活兒,最後就被扔到了村子裏的牛棚來,讓他換個地方繼續反省。”

    時父聽見這話,皺眉,“剛纔你們就是給他送飯?”

    “嗯。”時宛孜點頭,“每天我們都送,他之前救過青然和我的命。”

    若是說時父在聽見自家女兒跟一個勞改犯之間有往來還能堪堪維持着面上的平靜,那麼現在,在聽見在時宛孜說對方救過她的命時,時父頓時就坐不住了。

    “啪”的一聲,是時父放下了手中筷子的聲音。

    他現在那一張臉看起來沉肅極了,“怎麼回事?你生病了?是什麼時候?怎麼沒給家裏打電話?”時父看着現在好似很健康的女兒,心裏直直地下墜。

    時宛孜有些無奈,她親爹這威嚴,看起來是有些唬人。他這麼一放下筷子,周圍的人都不敢喫飯說話了。

    時宛孜主動給時父夾了一筷子的臘肉,“您就放心吧,我現在這不是好好的嗎?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摔了一跤而已,現在沒問題。”

    吳佩妮這時候笑了笑,“對,叔叔,現在宛孜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就是當初被人推下去的時候,摔了一臉血,看起來是有些可怕。幸好有章大夫,不然就我們這小村子,想要去外面找大夫,不知道路上要耽誤多少時間。”

    吳佩妮在說完這話後,就被時宛孜瞪了眼。

    吳佩妮不是沒有感覺到時宛孜的眼神,但她只是回頭衝着時宛孜挑了挑眉。

    她知道時宛孜是不想再生事端,但是對於有些人,不打壓到底,他們都還會像是韭菜一樣,一茬一茬接着冒出來。

    這些事情,她在大院裏看得多了。

    當年她父親不就是想着做人留一線,這才放過了有些人。但是這巴掌的印記在臉上可能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但是在心上的痕跡,只會隨着地位的升高,變得越來越深。

    後來,他們不就是印證了這一點嗎?當初被她父親放過的人,在爬上了高位後,跟平日裏那位看起來跟他父親關係極爲不錯的同僚,聯手將她父親掀了下去。

    後者固然是爲了自己的野心,但前者就純純是爲了報仇。

    在吳佩妮看來,如今的心軟,就是爲未來埋下隱患。

    果然,在吳佩妮這話剛說完後,時父的眼神變得更加嚴肅。

    “宛宛是被人推下去的?所以這才摔跤?”時父問。

    時宛孜知道自己這時候裝死已經不可能,她只能點頭,“嗯”了聲,“不過爸你別擔心,我現在不是沒什麼事兒了嗎?”

    時父可沒什麼軟心腸,要說有,那這輩子一大半都是給了自己女兒,剩下的,是給了他的亡妻。

    “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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