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特里克先生的交談,還順利麼?”

    慕斯晨試圖找話題。

    唐朝目光落在她臉上,潭底蓄着捉摸不透的光,“嗯。”

    侍者推着餐車端上主菜,慕斯晨一口未動,她本就不怎麼餓,要他陪喫飯,不過是想見他的藉口罷了。

    卻不想,他們之間這一面,會隔這麼遠的距離。

    可即便是這麼遠,唐朝迅速消瘦的臉龐,越發鐫刻犀利的五官棱角,及眼裏沉寂着的疲倦,都被她一一攬入潭底。

    這幾天,他過得很不好,是她想象不出的煎熬。

    慕斯晨垂下眼瞼,心口難受的感覺又排山倒海的涌了過來。

    唐朝坐在沙發椅上,堅挺的後背慵懶後靠,他右手的兩根指腹下意識按了按鋒利的眉骨,眼睛輕閉着,真的很累,但又不想表現的太過明顯,便就強撐着眼皮裝作沒事人般將十指交扣到身前,脣角微微勾起,“菜不合胃口?我點的都是你喜歡的。”

    “沒有。”慕斯晨忙執起叉子,囫圇塞了口小嫩牛肉到嘴裏,“很好喫,你也嚐嚐。”

    男人薄脣依舊淺淺揚笑,他舒適的叉腿,紋絲不動,“我看你喫。”

    慕斯晨笑而不言,卻是更積極的往口中塞食物。

    她埋着腦袋,喫的津津有味,知道他在看她,便就轉爲大口吞嚥,吞得急了,猛一下把自己給嗆到,嗆得連聲咳嗽,眼圈都泛了紅。

    慕斯晨拿起手邊的餐紙,狼狽的擦嘴,無意間擡頭看他,卻見唐朝隱隱發笑,竟是被她逗樂。

    “慢點喫,沒人同你搶。”

    慕斯晨怔了一怔,起先眼周紅紅的是不小心給嗆的,這會兒卻伴着一抹酸楚的溼意,“對不起。”

    唐朝挑動眉梢,“爲了什麼而道歉?”

    慕斯晨直勾勾盯着他,目光裏攥着晦暗的燈光光影。

    不等她答話,唐朝繼而又道:“如果你是覺得,和孟淡聯手演繹的這齣戲,傷害到我而感到愧疚,那麼大可不必。”

    慕斯晨面色驟然一僵,她杏目圓睜,露出不可置信,“你,都知道?”

    “你覺得呢?”

    唐朝扯動皮肉的笑了笑,刀削般的下頜,緊緊繃出陰駭的冷冽,男人身子前傾,將交扣的十指放到桌案上,“你對唐淮什麼態度,我心知肚明,除了苦肉計,我實在想不出,你私自約見他的理由,而且,孟淡出現的真及時,不是麼?”

    慕斯晨咬住下脣,聰明如他,她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唐朝用力扣緊十根修長的指節,掌根全都合攏到一起,“晨晨,你拿自己的命來搞我,真叫我潰不成軍。”

    “不是。”慕斯晨想解釋,“我想不出別的辦法。”

    “就因爲知道我有病?”唐朝彎起的嘴角先是淺淺一笑,旋即扯出一抹很大的諷刺,“你是我最珍視的寶貝,別人來掐我這道軟肋也就罷,連你也要用自己做籌碼,慕斯晨,我根本不需要你的這種犧牲,這除了讓我害怕,恐懼,投降之外,不會讓我有絲毫感動,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天我真的失手殺了你,我的精神就徹底被摧毀了!”

    慕斯晨面色微變,神情佈滿悲慼,“唐朝,我只想你出國好好治療,我會在家等你,你不是說Muse是我們的小窩嗎?以後我就搬去那裏住,直到你回來找我,好嗎?”

    “等多久?一輩子?”

    “一輩子我也等。”

    一個人在Muse頂層漫長的夜裏望着日月星辰,那種孤獨近乎吞沒人心,唐朝嘗過那種痛到窒息的滋味,他怎麼可能讓她重蹈覆轍,去等待一個未知數?

    這個病能不能治,多久能治好,沒人敢給出準話,難道他真要爲自己的一己私慾,去耽誤她的一生?

    “你非要我去治病是嗎?”

    她目光堅定無比,“是。”

    唐朝眸子裏水波平靜,乍眼瞧去神態如常,可眼圈周圍卻凝起赤紅的嗜血之色,“我捨不得離你那麼遠。”

    “我是想過陪你去的。”慕斯晨緩緩道:“但孟醫生說,這不僅對你的治療不利,去了也是見不到你的。”

    一般有傷人行爲的精神疾病,都是封閉式治療,嚴重的有些還會被綁在單獨的房間,更何況唐朝這種更加嚴重的非典型精神類疾病,就連醫生接近他的時候,都會萬分小心,怎麼可能還留一枚不穩定的炸彈在身邊?

    到時候病沒治好,還一再加重,那就永遠別想徹底治癒了。

    唐朝只是笑笑,沒去反駁她的話。

    她就是他最好的藥,只要沒有唐淮從中作梗,慕斯晨在他身邊,就能爲他帶來情緒上的安撫劑,只不過經歷唐淮幾次的挑撥,他的病情才逐漸加重而已。

    孟淡現在壓根兒都不相信唐朝這種言論,只覺他是爲了跟慕斯晨在一起,才連這樣的藉口都想的出來。

    孟淡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畢竟唐朝的病情不斷嚴重是事實,他是醫生,不可能拿一些不確定性因素來賭。

    唐朝也不願再解釋什麼,他更不會讓慕斯晨無限期拋下沛城的家人,去跟他這個精神病浪費時間。

    他知道只要她一句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跟他走。

    可他真的做不到,就這樣將她耽誤。

    她原本就是象牙塔裏無憂無慮的公主,他是來守護她的這種美好的,而並非摧毀。

    “就算像現在這樣無法再靠近你,我還是不想走,哪怕只跟你呆在同一個城市,我也覺得我們是貼得最近的,慕斯晨,你明白嗎?”

    “唐朝,我要的也不是你這樣的犧牲。”

    慕斯晨紅脣苦澀牽開,他們彼此似乎都有自己的執念,他怕自己離開,就再也回不來,她也怕他的病任由發展下去,會不堪設想。

    這是一個循環的死局,但慕斯晨很清楚,只有她可以打破僵局,只因他愛她。

    “如果你不答應出國治療,那好,下一次,我還是會以自己的命設局,下次不夠,還有下下次,下下下次。”

    唐朝聞言,霍地起身!

    男人雙手撐到桌面,半壓下的上身如一隻蟄伏已久的獵豹。

    他神色陰鷙,眸中迸發出狂狷的暴戾!

    兩人目光對視着,慕斯晨近乎被唐朝的眼神逼到深淵,她卻是不服輸,目不斜視看他,過得一會兒,男人泛着猙獰的神色才漸步瓦解,也只有她,能叫他這般丟盔棄甲。

    “好。”他咬着牙道:“我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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