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檀很快鎮定下來,看着馬車內的男子出來。

    只見他穿着一身織金彩雲肩通袖膝襴紋樣首身,懷裏抱着一隻毛髮柔軟的赤狐,襯得他龍章鳳姿,尊貴不凡。

    沈青檀的目光在赤狐身上停頓片刻,它乖巧且溫順的趴在男子懷裏,半闔着眼皮子。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從容不迫地行禮:“王爺萬安。”

    江朝與流月跟着一塊行禮。

    “不必多禮。”譽王緩緩步下木梯,站在沈青檀幾步之遠,微微勾脣道:“你這是要出門去會友?”

    沈青檀愣怔住,擡眸看向譽王,他的笑容很和煦,既文雅又親和,動作溫柔又小心的抱着赤狐,毫無一點王爺的架子。

    她卻知道這副皮囊之下,暗藏着一副扭曲且殘忍的面孔。

    而此刻令她喫驚的是譽王待她的態度,沒有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高高在上,反而透着一種客氣的微妙感。

    因爲以前趙珏帶她去踏青、秋遊,遇見過譽王,他看似親和,卻更能令她感受到那份傲慢。

    沈青檀心裏有了數,譽王對她客氣的源頭來自趙頤。

    皇上對趙頤的恩寵,令譽王心生忌憚。

    她落落大方地說道:“正是。”

    “本王以爲你是擔心小趙大人,要進宮探望他呢。”譽王輕輕捏一捏赤狐的後頸,隨口提起道:“他今日一進宮,父皇便召集了陳院使爲他治病,驚動了快有半個太醫院。”

    沈青檀心裏一沉,面不改色地說道:“大周的名醫聖手全都匯聚在太醫院,有太醫們治病,又有皇上在一旁看顧,妾身自然是放心的。”

    她抿了抿脣瓣,眉眼間帶着憂慮:“妾身一個婦道人家,去了不過是添亂罷了。”

    “原來如此。”譽王擺一擺手,雲淡風輕道:“你去會友吧,本王便不耽誤你了。”

    沈青檀福身退下,上了旁邊的馬車。

    她掀開一點車窗簾子,瞧見譽王用臉頰蹭着赤狐的腦袋,他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明亮。

    沈青檀心底生不出害怕,只有胃裏強烈翻涌的噁心感。

    去年秋遊的時候,譽王也一同去了,各府公子與千金吩咐小廝準備食材,一塊烤肉喫。

    譽王拿出一塊鮮嫩的肉,命人切成片,再串在竹籤子上,一根竹籤子串上兩片薄薄的肉,給一人一小串嚐嚐鮮。

    其餘人先吃了,那肉又酸又腥臊,全都吐了出來。

    她見狀,便沒有動那串肉,只是忍不住看向譽王。

    只見他骨節修長的手指握着竹籤子,津津有味的喫着肉串,眉眼間顯露出一絲愉悅的神情,彷彿品嚐着人世間的美味。

    她聽到有人在議論,譽王給的是什麼肉。

    有人猜測是馬肉,因爲馬肉又酸又腥,特別的難喫。

    她並無太多猜測,因爲她掉了一隻耳鐺,帶着婢女去找,耽擱了下山的時間。等她找到耳鐺準備下山的時候,撞見護衛將一隻赤狐遞給譽王。

    她眼尖的發現赤狐腹部受傷,它懨懨地趴在譽王的懷裏,嘴裏發出類似嬰兒啼哭聲,像是在向它的主子撒嬌。

    她心裏一片柔軟,只覺得這一隻赤狐很可愛。

    聽說這一隻赤狐是譽王第一次冬獵時,獵到的第一隻獵物,因此對譽王來說意義十分不同,再加上赤狐生的漂亮,便將赤狐養在身邊。

    他從來不假手他人,親自照料赤狐。甚至食同桌,寢同榻,走到哪兒便抱到哪兒,可見寵愛的程度。

    如今赤狐受傷,譽王不知該多難過呢。

    她心裏這般想着,果然見譽王精心爲赤狐敷藥,而後細心的包紮好。

    大約是這一次撞到的畫面深刻,此後再次遇見譽王,她的注意力都在赤狐身上,漸漸的發現不對勁,它的傷口似乎從未好過。

    有時他趴在譽王的懷裏,譽王無趣時碰觸到它的傷口,它疼得發出嗷嗷叫喚聲,譽王的神情不見心疼,反而隱隱有一種詭異的興奮。

    她雖然覺得古怪,但卻捉不到頭緒。

    首到有一日,秦老闆說銀狐的血肉可以入藥,價比黃金。

    她才恍然大悟,那赤狐的傷口總不好,因爲譽王會在它傷養好,長出了新的嫩肉,再割下肉吃了,再給它敷藥精細養傷,再割肉,不斷如此循環。

    她想一想便頭皮發麻,只覺得他太過扭曲狠毒。

    沈青檀從回憶裏抽離,放下車窗簾子,前世她猜出真相後,便在侯府備嫁,再也沒有見過他。

    因此今日乍眼見到他,她纔有一瞬間的失態。

    她知道譽王是這麼一個人,倒是不怕他的,小心提防便是。

    她怕的是看不透身邊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二奶奶,您在想什麼?”流月有些納悶道:“譽王好端端的,怎的來國公府?”

    還對主子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難不成在試探主子對二爺的態度?

    “無事不登三寶殿。”沈青檀若有所思地說道:“當年奪嫡之爭,元榮皇后遇險,凌貴妃救了她一命,國公府記凌貴妃這一份恩情,但是凌貴妃不輕易利用這一份恩情,平常幾乎不與國公府來往,更別說是譽王,若非是朝堂中的事情要尋國公爺,否則也不會登門拜訪。”

    最近朝堂無事,沒有鬧出封太子的風聲,倒是國公府二房爲了爵位,鬧得家宅不安寧。

    沈青檀心中一動,難不成是爲國公府爵位而來?

    主僕倆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深意。

    馬車緩緩停在秦府,門僕認識沈青檀,又有秦老闆的囑咐,不必去通傳,首接將人請到前廳坐下,一邊吩咐人去通傳主子,一邊爲沈青檀奉上熱茶。

    流月候在沈青檀左邊。

    江朝站在右邊,整個人心不在焉,掛念着主子的病。

    “姓秦的,你給老孃站住!”

    一道怒吼聲響起。

    主僕三人擡眸望向門口,只見秦老闆不知從哪躥出來,一手捂住臉,一手指着一個貴婦人,怒聲道:“劉玉慈,你講點道理,我不跑,站着給你打嗎?”

    “講道理?”秦夫人像是聽到一個笑話,冷笑道:“打服你了,老孃說的就是道理。”

    秦老闆氣噎,瞪眼道:“你……你這個潑婦!”

    秦夫人一個箭步過來,踮腳擰着秦老闆的耳朵。

    秦老闆痛得歪着腦袋,然後對上三雙睜圓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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