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方纔來到世安堂門口,便遇見了從外回來的國公爺。不過一日不見,原本精神矍鑠的國公爺,此刻眼睛是乾枯的,形容憔悴蒼老。
沈青檀心裏猜測,國公爺是因着趙珏的離世,受到了打擊。
她不動聲色地看向國公爺的靴子,靴底沾了一圈紅泥。
別院所在的地方,便是一片紅泥地,與其他地方的黃泥地不同。
顯然國公爺是從別院回來的。
“祖父。”
沈青檀斂去心神,與趙頤一同請安。
國公爺心裏對趙珏很失望,到底是他的孫子,他們身體裏流着一樣的血液,感情怎麼能像名分一樣說斷就斷?
如今趙珏慘死,他再度白髮人送黑髮人,內心很悲痛。
他派了身邊的管事去給趙珏操辦身後事,管事傳話回來,趙珏死得蹊蹺。
他得了口信,帶了仵作去查驗,趙珏和沈明珠是中毒身亡。
別院走水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謀殺。
他找來了原先看守別院的僕人來問話,得到的消息是沈明珠失去孩子,又恨趙珏的拋棄,便拉着趙珏一起同歸於盡。
國公爺疑心有沈青檀的手筆,以她和二房的恩怨,又怎麼會把別院送給沈明珠?
沈青檀即便沒有親自動手,至少也起到推動的作用。
國公爺安排人去調查,查到二老爺除族之後,便混跡煙花柳巷,日日宿在一個名爲月娘的妓子房裏。
趙珏爲了錢財迎娶月娘。
查到這裏的時候,國公爺便叫停了,實在是丟不起這個臉。
趙珏自己不爭氣,淪落到如今這般慘烈的下場,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國公爺目光探究地看向沈青檀,只見她眉眼如同流水一般柔和,有一種與世無爭的淡然,並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
“你們回來了。”國公爺收回了視線,睨着趙頤穿的常服,“這是要進宮?”
趙頤見國公爺的精神不似以往強健,伸手攙扶他:“皇上派人來傳話,讓我和蠻蠻進宮一趟。”
國公爺擡手製止:“時辰不早了,你們先去宮裏吧。”
說完這句話,國公爺步履蹣跚地走進院子裏,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在要跨過門檻時,他慢慢地轉過頭,看向沈青檀和趙頤相攜離開的背影。
國公爺擡手扶着柱子,柱子上刻了對聯,他擡眸看向下聯:家餘德澤福運長。
大意是說主人家仁德,家道方纔興旺,福運長久。
國公爺定定地看着對聯,心裏驀然生出一股子悲涼。
他收回了手,進了屋子。
老夫人坐在榻上,後背靠着軟枕,沒什麼精氣神。
她聽到腳步聲,擡頭看向站在身邊的國公爺,坐首了身子:“別院是怎麼一回事?”
“沒什麼事。”國公爺沉聲說道:“他自己造的孽。”
老夫人聽到這句話,又緩緩地躺回去,拿着帕子壓一壓眼角:“這個孩子,從小就愛和他二哥爭,處處要比他二哥強。爭着爭着吧,野心和慾望給餵養大了,害死了他自己。”
“命啊,全都是命。”
老夫人翻了一個身,背對着國公爺。
國公爺沉默不語,瞥到書案上放着的一本冊子。這本冊子裏記錄的都是羅靈芝貪墨的證據與罪狀。
如今老二受到打擊,萎靡不振,整日買醉。
老二媳婦癱在牀上,生活不能自理。
趙珏和沈明珠己經死了。
國公爺拿着冊子,一頁一頁撕下來,放在火爐子裏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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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皇宮門口,沈青檀和趙頤乘坐一頂軟轎去往太極殿。
在太極殿當值的鄧公公,瞧見他們二位來了,連忙迎上來:“小趙大人,小趙夫人,皇上在殿內安歇。您二位稍候片刻,奴婢先進去通傳一聲。”
趙頤溫聲說道:“有勞公公了。”
“這是奴婢的分內事。”鄧公公去殿內通傳,不一會兒,便出來請趙頤和沈青檀進殿:“皇上在等着您二位。”
趙頤與沈青檀走進大殿,向靖安帝請安。
“不必多禮。”
靖安帝扔下手裏的奏疏,給他們賜座。
他的目光落在趙頤的臉上,看到趙頤向來蒼白的臉上,隱隱有着淡淡的血色,心底多了幾分寬慰。
靖安帝關切道:“頤兒,你的身子骨如何了?”
趙頤回道:“微臣身體好轉了許多,於性命無礙。”
靖安帝從陳院使那兒得知了趙頤的身體狀況。
趙頤病了多年,身子虧空嚴重。
如今雖然治好了,但是還需要慢慢將養。
靖安帝盯着趙頤的臉,似在看他,又似在看故人,眼底的傷懷慢慢變成一片欣悅。
“你的病治好了,朕的一樁心事便了卻了。”靖安帝的語氣難得的輕鬆,臉上的陰雲散去,神色溫和而慈愛:“朕聽曹春祥說,你們夫妻二人去西山散心。朕託人去請你們入宮,倒是擾了你們的清閒。”
“姑父,您這些年爲我的病操碎了心,付出了許多心血。”趙頤站起身,向靖安帝窮身行了一個晚輩禮儀:“我如今病體康復,應該來向您報平安。”
靖安帝動容地看着趙頤,搭在膝上的手指攏緊。他就這麼看着眼前的孩子,不再臉白如紙,也不再羸弱得喘息都很困難,彷彿隨時要消逝了。
他還清晰的記得,趙頤一歲多時,小小的一團,蜷縮在他的懷裏,喉嚨裏發出拉風箱的聲音,一張小臉發紺,像是養不大。
轉眼之間,長這麼大了,身體也康復了。
靖安帝眼眶裏涌出一股熱意:“你記着姑父爲你的付出,你就儘快養好身子骨,爲姑父來分憂。”
趙頤的能力,內閣大臣有目共睹。人人爲他感到惋惜,若非是被病體拖累,早己在朝堂大展拳腳,有一番作爲了。
靖安帝抽出一張任命文書遞給他:“你報答朕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