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等着便是。”趙頤從流月手裏取回油紙傘,爲沈青檀遮雪,“不值當你刻意爲他來這裏受凍。”

    “我不冷。”沈青檀眸光落在趙頤臉上,見他神情很溫和,彎脣笑道:“給你傳消息是其次,主要是我想來這兒等你回府。”

    趙頤心中微微一動,頓時想到他們新婚不久時,他在宮裏治病,耽誤了回府的時間。

    她心裏掛記他,刻意在角門等他回府。

    如今他的身世揭露,又恰逢北齊使臣進宮談判。

    她心裏掛記他,再次在角門等他回府。

    趙頤垂眸看向沈青檀,她穿着大紅遍地金貂鼠披風,雙手塞進皮裘手捂子,裹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很暖和。

    他伸手塞進手捂子摸着她的手指,如他心裏想的一般,泛着冰冷的涼意。

    她身子畏寒,穿得再多,離了火爐子,也暖不了手腳。

    “先回屋。”趙頤帶着沈青檀回蘭雪苑,未免她心裏擔憂,低聲將今日太極殿發生的一切,盡數說與她聽:“北齊帝師送種子,送技術,免關稅,倒也情有可原。這個舉措是爲了平息民怨,順利將齊王與使臣帶回北齊。”

    他稍作停頓,思索道:“只是割讓城池太爽快,這其中恐怕會有詐。”

    “帝師煽動百姓,用輿論將皇上架在火堆上,逼迫皇上答應議和。皇上在這個基礎上,提出讓北齊割一座城池給大周,便是給帝師出難題。”

    沈青檀分析道:“帝師若是不答應割讓城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會反噬到他的身上,必然會一口答應。”

    “只不過從帝師之前做的事來看,他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或許考慮到了這一層。”

    她的神情凝重:“他們痛快給了,能不能接住,那就是我們的事了。”

    趙頤與沈青檀對視一眼,各自心底都有一個猜測——北齊不會明着拒絕,但會在背地裏使小動作,迫使大周主動放棄城池。

    什麼事情能讓大周放棄城池?

    除非把城池變成燙手山芋。

    “唯有應城遭受天災人禍,情況嚴重到大周治理不了,纔會不要城池。”趙頤沉聲說道:“天災是無法預料的,只剩下人禍了……”

    北齊農業水利之所以能發展得好,功在帝師。

    帝師心懷百姓,應該不會允許北齊對百姓下手吧?

    “北齊無德無義,議和條約簽訂下來之前,不能對北齊放鬆了警惕。”沈青檀看着趙頤心事重重的模樣,想說或許是他們杞人憂天了。

    可如今是兩國之間的較量,不能沒有防人之心。

    趙頤微微頷首,沒有再往下商議。

    他把沈青檀送回蘭雪苑,方纔去偏廳會見北齊內侍。

    北齊內侍端坐在圈椅裏,瞧見趙頤踏進偏廳,連忙站起身,行一個大禮:“奴婢請殿下安。”

    趙頤聽到稱呼,眉頭微蹙,在主位上坐下。

    北齊內侍臉上堆着笑,諂媚地說道:“殿下,陛下傳令給奴婢,回到大周之後,務必要將陛下的心意送到。”

    說完這句話,他將放置在茶几上的托盤,端起來遞到趙頤的面前。

    “陛下說您是北齊的皇長子,不能流落在外。因着有心人爲之,致使你們父子生離。如今知道您的下落了,必定要將您迎接回北齊封王。”

    北齊內侍將托盤擱置在趙頤的手邊的茶几上:“這是陛下爲您準備的皇子服,您回到北齊穿上這一身進宮覲見陛下。”

    趙頤瞥向托盤,上面放着一件白色護領的紅袍,飾織金補子,並一條金絛環,一雙皁皮靴。

    北齊內侍見趙頤緘默不語,看到皇子服的表情冷淡,並沒有被北齊帝認可的受寵若驚。

    若是放在尋常人身上,早就叩謝皇恩。

    靖安帝雖然偏寵趙頤,但是在揭露趙頤是護國公主的子嗣後,並沒有封趙頤爲郡王,更沒有賜一座郡王府給他,仍舊住在國公府,充當大房的子嗣。

    一個是徒有虛名的郡王,一個是手握實權,身份顯貴的王爺。

    誰都會選後者,偏偏趙頤無動於衷。

    “殿下,陛下給禮部下了口諭,讓禮部着手準備封王大典,還有追封護國公主的儀式。”

    北齊內侍一邊觀察趙頤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護國公主一首等着陛下冊封她爲妃,許她名分,爲您正名。”

    “只可惜那時候周皇沒有登基,護國公主是質子。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穩。”

    “若是冊封護國公主爲妃,恐怕會引起動盪,陛下便打算助周皇登基後,再冊封護國公主爲妃。誰知周皇登基了,護國公主卻薨逝了。”

    趙頤笑了,脣邊透着一抹冷嘲。

    內侍字裏行間透着北齊帝的無奈,訴說着北齊帝如何愛重他這個流落在外的子嗣。

    倘若真的愛重他們母子,又如何會讓他的生母命喪野獸之口,又如何會讓他流落在大周?

    如今粉飾太平,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無非是看重他身上的價值。

    “陛下得知了護國公主的噩耗,罷朝了三日。”北齊內侍捻着袖子擦一擦眼角,爲護國公主的死感到悲慟:“陛下疼惜您喪母,準備將您寄養在皇后膝下撫養,誰知……誰知傳出您夭折的消息。如今陛下知道您成家立業,心中很是欣慰,希望您回北齊,彌補對您這麼些年的虧欠,全了護國公主的遺願。”

    趙頤神色淡漠地說道:“不知齊皇追封我娘什麼位份?”

    北齊內侍一怔,張了張嘴,想要信口開河。

    他又擔心禍從口出,不敢隨便接話。

    北齊內侍訕訕地說道:“陛下說等您回北齊後,再商議護國公主的位份,以及安葬在何處。”

    最後一句話,在暗示趙頤護國公主的骸骨,還未入土爲安。

    至於是葬在北齊皇陵,還是回到故土,端看趙頤的態度。

    趙頤如何不明白,北齊帝是用他生母的遺骸與名分,引他回北齊。

    他不緊不慢地問道:“齊皇的意思是爲了彌補我們母子,我給我娘要什麼位份都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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