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百姓的眼睛裏充滿了對生的渴望,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他們都不願意放過,努力掙扎着求生。

    顧長生親眼看着士兵從棚子裏,擡着一個個病逝的百姓出來。

    其他患病的百姓瞧了,眼底流露出驚懼,癱軟在地上。

    仲衡雙手負在身後,感嘆一句:“這世間想要活下來的人,卻被命運捉弄,奪去他們的性命。可以好好活着的人,卻輕易舍下自己的性命。”

    顧長生心尖似被這句話不輕不重地紮了一下,之前給人治病,內心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感觸。

    只覺得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如今看到在瘟疫肆虐之下,生命變得很脆弱,一條條生命在眼皮子底下消逝,心裏很難不生出觸動。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失去親人的百姓,陷入無法自拔的悲痛中,彷彿是從他們的身體裏拆走一部分,變得不再完整。

    顧長生不由得想起父親斑白的頭髮,每一次推開窗戶,都能看見父親站在角落裏,怔怔地望着他的屋子。

    父親很擔心他,卻從未在他面前表露出來,向來是一副嚴父面孔,假裝若無其事。

    姑姑擔心他憂思過重,將所有的過錯往身上攬,解不開心裏的結,隔三差五便來顧府見一見他。

    蠻蠻心裏掛念着他,在離開大周的時候,命人給他送來一封信。在信裏面告訴他,她要去北齊接護國公主的骸骨,山高水遠,一來一回,大抵是要明年纔回大周。

    蠻蠻在信裏說到,或許會在明年端午之前回到大周,可又怕會橫生枝節耽誤行程,便與他約定好,明年一起過中秋。

    師父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人,從未曾說過一句關心的話,面對他的冷情與無慾無求,脾性會變得焦灼,隱隱有一些無力,最後在他的耳邊碎碎念,說起自己的可憐之處,希望引起他的同情,心裏多一絲掛礙。

    若是有朝一日,他們失去了他,想必與這些痛失親人的百姓一樣。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這時,一個婦人抱着孩子從棚子裏衝出來,看到陳院使的一剎那,眼底驟然迸發出光亮,朝陳院使衝過來。

    士兵們將婦人給攔下:“你的小孩染了疫病,不能去外面。”

    婦人眼底的光亮破滅,急得雙眼泛出淚花,屈膝跪在地上,朝陳院使求救:“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救救她……”

    陳院使揹着藥箱準備過去,顧長生先一步走過去,視線模糊地看着陷入昏迷的孩子,伸手碰一碰額頭,入手一片滾燙。

    他給孩子診脈,又詳細檢查一番,詢問婦人關於孩子的症狀後,從袖子裏取出鋒針給孩子鍼灸。

    幾針下去,孩子醒了過來,劇烈的咳嗽,意識模糊地喊着冷。

    婦人看到孩子醒了,彷彿是即將要失去的寶貝,重新回到她的懷抱,緊緊地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哪怕孩子的病症沒有好轉,只要還活着,對一個母親而言,便意味着病症有治癒的希望,心靈上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顧長生看着婦人失而復得,小心珍視孩子的模樣,突然之間明白了生命的意義。

    這一些年來,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蠻蠻,一次次的失望消磨了他的棱角,心裏的枷鎖越來越沉重。

    他的生命裏,除了找到蠻蠻,再也沒有其他的念頭。

    以至於找到蠻蠻之後,支撐着他的信念崩塌了,內心變得空茫,似乎失去了方向。

    除了彌補蠻蠻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的意義。

    “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婦人止住了哭聲,向顧長生磕頭道謝。

    顧長生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陣仗,不太適應地往後退了一步。

    陳院使連忙示意示意婦人起身,帶着孩子去領藥喫。

    婦人急急忙忙地離開。

    顧長生偏頭看向一旁的陳院使:“你把解毒活血湯方給分發給諸位醫者,重症危症的病患,照着方子加藥。老弱用單劑,強壯的用雙劑,一日服用三次,首至痊癒爲止。”

    陳院使追問道:“全都可以治癒嗎?”

    顧長生搖了搖頭。

    陳院使等了片刻,見顧長生沒有往下說的意思,接過他遞來的湯方,急匆匆地走了。

    顧長生對趙頤說道:“你身子骨弱,容易邪氣入體,別靠近病患。”他吩咐道:“你帶着人去清理街道,灑藥粉清除病害。”

    趙頤微微頷首,準備離開的時候,仲衡往他手裏塞了一瓶藥。

    仲衡叮囑道:“你每日喫上兩丸,連着喫三西日。”

    趙頤應下:“多謝。”

    仲衡最不耐煩這些客氣話,擺一擺手,急忙追着顧長生而去,生怕他稍不留神,顧長生就會胡來。

    趙頤原路返回,進了宅子,召集隨行而來的侍衛,武裝了一番,前去清理街道。

    首至夜幕降臨,趙頤帶着侍衛回到宅邸,臨時借用鎮北王的屋子梳洗。

    江朝與江暮各自帶着侍衛回來,前去找趙頤彙報情況。

    兩個人來到屋子,彙報完防疫病的進展。

    江暮來到趙頤身邊:“二爺,治理瘟疫的湯方,需要屬下傳給雲城和磐石城的知府嗎?”

    趙頤沉吟道:“明日見一見療效,若是湯方有效用,你和江朝分別去這兩座城池,將湯方交到郎中手裏。”

    江暮一怔,頃刻間明白過來,主子不信任這兩座城池的知府。

    畢竟雲城和磐石城的知府是北齊的官員,主子的身份特殊,若是將湯方交到知府手裏。知府想要謀害主子,隨意更換幾味藥,便可以栽贓陷害了。

    他和江朝親自去把關,情況又要好上許多。

    “是。”江暮提醒道:“您要寫一封信給二奶奶報平安嗎?”

    趙頤取下帕子擦手的動作一頓,一邊細緻的將手上的水漬擦乾,一邊溫聲說道:“安置下來再給她寫一封信。”

    江暮皺一皺眉,他們方纔來應城,還未分配屋子,便出去忙活了。

    如今忙活回來,主事的又不在府邸,還未安置下來。

    主子適才臨時在鎮北王的屋子更換衣物。

    “屬下去問問。”江暮拉開屋門,便瞧見門口站着一張生面孔,身上穿着七品知縣的常服:“王爺不在屋裏,你去別處找一找。”

    知縣許大人臉上堆着笑容,“下官不是找王爺,是特地來找大殿下。”

    說到這裏,他解釋道:“應城割讓給大周了,因着瘟疫的緣故,大周還未派人來接任下官的官位。”

    趙頤來應城之前,聽說了這麼一回事。許知縣雖然名義上還在擔任應城知縣,但是己經做了甩手掌櫃。

    許大人沒聽到趙頤應聲,諂媚地說道:“這一座宅邸住滿了人,沒有空置的屋子。下官聽聞您來了應城,特意命人收拾出一座私宅,給您落腳。”

    他擔心趙頤不願意去,面色誠懇地說道:“下官在私宅備了酒水,爲殿下接風洗塵。另外,還有一事相求。想請殿下用完膳,再去看看衙門的官糧和官銀,給下官拿個主意,該如何處置。”

    江暮和江朝聽到銀子和糧食,齊刷刷看向趙頤,等着他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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