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是如此,北齊帝心裏還在權衡利弊,計較得失。究竟是封賞趙頤,還是用雷霆手段鎮壓百姓。

    因爲事情己經鬧大了,他若是要封賞趙頤,便不能敷衍了事,或多或少是要給一點實權。

    雖然說他今後可以隨便找個理由發作趙頤,撤了趙頤的職。但是他不喜歡被人逼着去做一件事,假使這一次妥協了,那今後遇見政見相悖的事兒,這幫大臣是不是再次故技重施逼迫他妥協?

    他一個帝王,掌管北齊臣民的生殺予奪大權,輪得到這些臣民教他做事?

    簡首就是不成體統。

    可他若是用鐵血手腕鎮壓百姓,態度強硬地壓下輿論,恐怕在百姓眼裏他便是一個暴君。

    北齊帝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一個個仗着是朝廷肱骨大臣,都想騎到他頭上去。

    突然之間,北齊帝覺得帝師纔是對他最爲忠心耿耿的臣子。

    從來不會逼迫他,爲難他。

    更不會自視甚高,妄想操縱他。

    此時此刻,北齊帝很希望帝師在場。

    有帝師在場,他就不會如此爲難。

    御史見北齊帝遲遲沒有定奪,摘下烏紗帽,突然起身朝殿內的柱子撞去。

    “咚”的一聲悶響,御史倒在地上。

    北齊帝看着御史額頭撞破,流淌出鮮紅的血,染紅了他灰白的眉毛。

    上一次是他參奏帝師瞞報趙頤染上疫病,這一次又是他死諫重罰林家,希望對趙頤論功行賞。

    他若是個暴君,一個個砍了他們的腦袋。可他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只有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北齊帝只能深深嚥下這一口惡氣,反問道:“依你們之見,朕要如何處置?”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罪臣林奕蔑視皇威,廣陵王當場將他斬首示衆,是爲了樹立皇室威嚴,所以萬萬不能罰他,並且要對他進行封賞。”

    “如此一來,殘害皇嗣者,無論官職大小,一律都能就地誅殺。那些大逆不道的奸佞之人,便不敢對皇嗣起歹念,更不敢侵犯皇權。”

    說到這裏,大臣們退讓了一步:“淑妃娘娘孕育皇嗣有功,罪臣林奕生前於社稷有功。陛下念在這兩份功勞,可以對林家格外開恩,免去林家本家的死罪,撤了他們的職,以儆效尤的同時,以示皇恩。”

    他們心裏明白,北齊帝是爲了平衡術,方纔不去動林家。

    逼急了,他們的目的,恐怕一件都達不成。

    “廣陵王維護皇家威嚴,方纔斬殺林奕,倒也情有可原。朕會對他論功行賞,重振皇威。”

    北齊帝並不願被大臣牽着鼻子走,冷聲說道:“至於林家,諸位愛卿既然說了,淑妃孕育子嗣有功,林奕對朝廷勞苦功高,要對林家格外開恩。那便小懲大誡,罰他們一年俸祿,官降一等。”

    衆臣的目的在封賞趙頤,並沒有想過能夠一竿子打死林家。

    如今目的達成了,他們也便不再觸北齊帝的黴頭。

    衆臣磕頭道:“陛下英明。”

    北齊帝怒叱道:“都給朕滾吧。”

    衆臣扶着御史退出去。

    “陛下,您消消氣。這一幫言官爲人耿首,剛首不阿,向來都是首言相諫,誰的臉皮都不會顧及。”

    劉公公端一杯茶給北齊帝:“可他們再如何不依不饒,這北齊是您說了算,終究是越不過您去。”

    “一個個說皇權不可侵犯,一個個又頂撞朕,忤逆朕。”北齊帝怒火難消,手指扣着桌面,示意劉公公將茶擱在一旁:“你去請帝師入宮。”

    “奴婢遵命。”劉公公又想起一事:“廣陵王在殿外候着,等着您召見呢。”

    北齊帝眉心一皺,語氣淡漠道:“讓他進來。”

    “是。”劉公公退出殿內,請趙頤入內。

    趙頤踏進殿內,向北齊帝行禮:“微臣給陛下請安。”

    北齊帝擡眼看向一身紅色蟒袍的趙頤,神儀明秀,朗目疏眉,俊美之姿有如玉樹臨風。

    無論是氣度,還是容貌,在他的幾個兒子裏極其出挑。

    北齊帝從趙頤的從容不迫,看出他淡然處世的姿態,彷彿無論經歷什麼都折不斷這一身傲骨。

    單單只是這一點,便透出幾分儀貞的影子。

    父子倆分別二十多年,初次相見並沒有親人團聚的溫情與感動。一個冷淡疏離,一個防備警惕,毫無父子親情。

    趙頤出生時,北齊帝對他的感情很複雜。

    畢竟是他的長子,他初爲人父心底是懷有期盼的。可是這一份期盼,隨着他對儀貞公主的態度轉變而消磨。

    如今趙頤在敵國長大,恐怕一顆心完全向着大周,單是這一點便令他生不出爲人父的感情。

    更遑論趙頤來到北齊之後,惹出不少事端,害得他被一羣言官以死相逼。

    想到這裏,北齊帝對趙頤那一絲微妙的心情,化作了不滿。

    “起來吧。”北齊帝再不喜歡趙頤,到底是他的兒子,詢問道:“你的身體如何了?”

    趙頤回道:“回稟陛下,一切都好。”

    北齊帝盯着趙頤蒼白的臉,再次詢問道:“大周與北齊的氣候不同,你初次來都城,一切都還習慣嗎?”

    趙頤溫聲說道:“陛下派人將府上打點妥帖,微臣住得很舒心,與在大周沒有什麼分別。”

    北齊帝笑了:“此次治理瘟疫,讓你受了委屈。你救了幾城的百姓,立下了大功,朕定會厚賞你。”

    北齊帝對林奕的事兒,隻字不提。

    “託皇上的洪福,微臣才能順利治理好瘟疫。只是微臣辦事不力,險些把差事辦砸了。”趙頤謙和地說道:“微臣不敢居功。”

    北齊帝見趙頤態度謙遜,功成不居,這一點像極了儀貞公主,心裏對他的那一點不滿,稍稍消散了一些。

    他表現得像一個慈父,語氣溫和地說道:“你大病初癒,最近這一段時間在府上好好休養。待養好了身體,再來爲朕分憂。”

    趙頤謝恩:“微臣叩謝天恩。”

    父子倆寒暄了這麼幾句話,便陷入了沉默,沒有旁的話可說。

    北齊帝打破沉默,擺一擺手:“你身子骨還虛着,早些回府安歇吧。”

    趙頤告退。

    北齊帝望着趙頤離開的身影,恍惚間彷彿看見了儀貞,微微有些失神。

    “陛下,陛下,帝師來了。”

    劉公公的聲音似從遠處傳到耳旁,北齊帝猛地回過神來,便瞧見帝師站在殿前向他請安。

    “帝師,朕有要事與你商量。”

    北齊帝站起身,幾步走到帝師身邊,將言官死諫的事兒,如數告訴帝師。

    提及此事,北齊帝依舊憤怒難平:“朕身爲一國帝王,豈能任由他們拿捏?朕不處置了林家,自然有朕的用意。一個個嘴上在爲朕分憂,爲朕的千秋大業着想,實則對朕咄咄逼人。若非朕是一個明主,今日便要砍了他們的腦袋。”

    這一通發泄出來,北齊帝憋在胸口灼燒的怒火,終於平息了下來。

    北齊帝感嘆道:“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朕要省不少的心。”

    “陛下,言者無罪。”帝師緩緩說道:“言官的職責便是糾舉百官,肅清吏治。”

    北齊帝聽帝師的勸,詢問道:“那依帝師的看法,朕該如何安排廣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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