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檀略微鬆弛的心情變得沉重,北齊帝和帝師這兩座大山橫亙在他們面前,若是錯失了這一次機會,再想接儀貞公主的遺骸回大周,除非北齊換了新帝。

    而北齊的新帝,必須對他們沒有敵意,也無防範之心,纔有可能將儀貞公主的遺骸歸還給他們,放他們回大周。

    但以他們如今的勢頭,新帝不可能不忌憚。

    沈青檀意識到,他們沒有退路,唯有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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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北齊帝將調兵符給趙頤的消息不脛而走,文武百官心中震動,紛紛揣測北齊帝的用意。

    皇后的父親壽安侯聽聞這個消息,便讓壽安侯夫人往宮裏遞牌子,求見皇后一面。

    因爲皇后身體病弱,北齊帝特地給了恩典,壽安侯夫人每個月可以進宮一次。

    恰好皇后在這個時候病情復發,壽安侯夫人低調地進宮,去了長樂宮。

    皇后屏退左右伺候的人,病懨懨地靠在牀頭:“母親,您今日是爲了兵符一事而來?”

    “這是其一。”壽安侯夫人看着皇后的病容,嘴脣上毫無血色,疲乏無力地靠在牀頭,寬鬆的底衣襯得皇后的身子骨愈發瘦削。她心疼地說:“娘聽說你又病了,本來也該進宮看望你。”

    “您別太擔心,我這副身子骨就這樣了。不會全好,也差不到哪兒去,躺個幾日便能好轉了。”

    皇后面對親孃,臉色稍顯柔和:“至於兵符一事,您讓父親別太擔心,陛下無人可用了,方纔會重用廣陵王。”

    “哎,你爹心裏有數。”壽安侯夫人滿面愁容:“他就是擔心你和崇兒,會因着陛下放了兵權給廣陵王,做一些糊塗事兒。”

    皇后聽了這話,眼睫微微顫動,移開了視線,沒有再看着壽安侯夫人的眼睛。

    壽安侯夫人見狀,以爲皇后說的那句通明事理的話,只是爲了寬慰他們二老的心,心裏仍舊對廣陵王受到重用而感到介懷。

    “娘娘,楚家的江山來路不正,這不僅是先帝的心病,同樣成了陛下的心病。”

    “先帝忌憚前朝皇室留下的一息血脈,害怕昶元的羽翼豐滿了,聯合前朝舊部復國。而且昶元的存在,時刻提醒先帝,楚家的江山是他偷來的。”

    “先帝的憂患,潛移默化的影響了陛下。最近前朝餘孽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無疑給陛下增加了危機感。”

    “前朝餘孽在皇宮放出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來無影去無蹤的,這意味着身邊有人與前朝餘孽裏應外合,或者是前朝的勢力根植在陛下的身邊。”

    “他太想除掉隱患了,又害怕朝中有大臣與前朝餘孽勾結。這樣一來,他重用廣陵王,倒也合情合理。”

    “廣陵王再如何不好,總歸體內流着楚家的血脈,不至於幫着前朝餘孽對付陛下。”

    說到這裏,壽安侯夫人握着皇后冰涼的手:“廣寧公主出嫁那一日,你爹會聯合百官上奏,請陛下冊立太子。”

    皇后擡眸看向壽安侯夫人,面對她慈愛的眼神,心底泛起一股澀意,排江倒海的情緒翻涌而來。

    她想將埋藏在心底的話,毫無隱瞞地告訴壽安侯夫人。

    可話剛剛到了喉口,便又哽住了。

    皇后沉默了半晌,在看到壽安侯夫人鬢角的白髮,終究是將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您回去告訴爹,不必請陛下冊立崇兒做太子。”皇后深思熟慮後,將心裏的打算說了出來:“我打算讓崇兒回封地,做一個閒散王爺。”

    壽安侯夫人驚詫地看向皇后,疑心她是不是病糊塗了?

    爲了推齊王登上帝位,他們籌謀了十幾年。

    臨門一腳,就這麼放棄了?

    “崇兒既無治國之才,也無容人的肚量,更不懂馭人之術和謀略,做不了一個合格的帝王。我之前若是不爭的話,皇位落在賢王手裏,哪裏有我們母子的活路?”

    皇后語氣平和:“廣陵王不同,他既有容人的雅量,又有經世之才。若是由他做儲君,纔是北齊百姓的福分。只要我們安守本分,他不會爲難我們。”

    “你糊塗。廣陵王體內流着大周的血脈,別說陛下不會讓他做儲君,就是朝臣們也不會答應。”

    壽安侯夫人一臉不贊同:“再說,人心難測,廣陵王現在是個好的,等他坐上那個位置,還能留有初心嗎?”

    “只有他坐上那個位置,才能保我一命。”皇后語氣極輕:“兒隨娘,他定會與他娘一般,堅守着心底的信念。”

    她己經覺察到了,有一股勢力在給趙頤鋪路,爲的就是將他推上那個位置。

    若是她去爭,不僅會禍及自身,還會害得母族遭受重創。

    更何況,她從一開始,便沒有想過讓齊王與趙頤爭。

    壽安侯夫人一怔,還想說什麼,卻見皇后閉上了眼睛,歪着頭靠在軟枕上,臉色蒼白,羸弱不堪。

    皇后是她的長女,自小身體弱,性子孤僻,還有一些憂鬱。即便是嫁進東宮,也仍然是一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模樣,並不會去彼時的太子面前邀寵。

    只是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她會在他們面前提起儀貞。每次提起儀貞的時候,臉上纔會有一點笑容。

    她開始積極地吃藥,配合太醫治病。

    首到儀貞去世,她承受了極大的打擊,病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她調理好了身體,便傳出了有孕的消息。

    壽安侯夫人面色漸漸凝重,皇后對她自己沒能挽救儀貞的性命,始終耿耿於懷。

    她不得不懷疑皇后是爲了彌補儀貞,方纔將這個皇位讓給趙頤。

    壽安侯夫人想起皇后方纔那句“只有他坐上那個位置,才能保我一命”,大抵是這麼做了,才能解開她的心結?

    “茲事體大,我得回去和你爹商量。”壽安侯夫人嘆息:“畢竟這攸關整個家族的存亡。”

    皇后抿緊了脣瓣,壽安侯府舉全族之力爲齊王籌謀,付出了太多,眼見就要成功了,她突然說放棄,實在是太過兒戲。

    就算父親肯縱着她胡鬧,背後的勢力也絕對不會答應。

    皇后沉默許久,做下了一個決定。

    她從暗格裏取出一個錦囊遞給壽安侯夫人:“您把這個交給父親,父親看了後,便會有了決斷。”

    壽安侯夫人收下錦囊,小坐了片刻,便辭別回府。

    皇后靜靜地靠坐在牀上,失神地望着帳頂的繡紋,不知過去多久,方纔緩過神來,從牀頭的暗櫃裏取出一個匣子,緩緩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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