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手指託着茶杯,淺啜一口清茶,茶湯清冽,甘甜,帶着一點梅花的暗香。

    他輕輕擡了一下眉梢,意外趙頤取雪水烹茶。

    趙頤見帝師又淺飲了幾口,便知他喜歡茶湯的口感:“這是王妃去年親自採的臘雪,特地挑的花枝上的細雪,梅花的香氣內化在雪水裏。用這雪水煮出來的茶,甘冽生香。”

    他又給帝師續一杯茶,試探道:“茶館留有半甕雪水,帝師若喜歡,我便命人送去帝師府。”

    帝師垂眸看着清透碧亮的茶湯,指尖轉動茶杯,不知想到什麼,提了提脣角,客氣地說道:“微臣多謝殿下割愛。”

    趙頤聽着帝師言不由衷的話,擡眸看去,只見他的臉龐浸潤在燭光下,眼角眉梢沾染着幾許溫和。

    在世人的眼中,帝師是林間風,山間月,清貴絕俗。

    他的脾性溫和,心懷家國,除此之外,無論是什麼人與事情,都無法挑動他的情緒。

    可在趙頤看來,這只是帝師迷惑衆人的表象罷了。

    一個能在北齊隻手遮天,攪弄風雲的權臣,豈會是泛泛之輩?

    尤其是他今日得知齊王去見北齊帝,便意識到不太妙,以齊王的心性,恐怕會做點什麼,當即便準備進宮一趟。

    方纔走出府邸,便被燕一請到了茶館。

    這一家茶館是秦老闆開的,帝師獨獨挑選這一家,也在變相告訴他,他對他的一切瞭如指掌。

    甫一落座,他便聽帝師語氣清淡地說:“你不必憂心齊王,他不會有性命之憂。”稍作停頓,帝師又說:“你要擔心你自己的處境。”

    雖然趙頤心裏防備帝師,但卻覺得帝師的話很在理。

    因爲賢王不在都城,只有他一個血脈不純正,手掌重權的皇子在都城,無論齊王犯下什麼大錯,在賢王回都城之前,北齊帝都會留齊王一條命。

    他沉默了片刻,吩咐掌櫃取來雪水,親手爲帝師烹煮一壺清茶。

    如今帝師喝了茶,並且沒有拒絕他送的雪水,說明帝師暫時是友軍。

    茶室裏再次陷入沉寂。

    兩個人都在等待着什麼,又似在暗中較量,看誰先沉不住氣,率先亮出底牌。

    “叩叩——”

    這時,門板被敲響。

    燕一的聲音在外響起:“主子,燕二傳信來了。”

    帝師開口:“進來。”

    燕一推門進來,稟報道:“齊王刺殺陛下失敗,被終生幽禁在廣陽宮。而馮大人連夜進宮揭露齊王並非皇室血脈,並且請陛下給皇后驗身……皇后平息了風波。”

    帝師並不意外:“皇后如何?”

    燕一回道:“皇后自請去看守皇陵。”

    帝師微微頷首。

    皇后倒是個聰明人,北齊帝是多疑之人,即便給出鐵證證明齊王是“皇嗣”,也不能讓北齊帝徹底釋疑。

    她趁勢提出去看守皇陵,逃離是非之地,倒是能保住性命。

    燕一從懷裏取出一個藍色錦囊,擱在桌面上:“這是綠枝給燕二的,請咱們保住齊王一命。”

    帝師瞥了一眼:“收好。”

    燕一連忙將錦囊收好,等待了片刻,見帝師沒有別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你都聽見了。”帝師問:“有何打算?”

    趙頤倒也沒有隱瞞帝師,因爲帝師在這個節骨眼請他來茶館赴約,還又迴應了他的試探,便己經印證了他的猜測——帝師意欲扶植他登位。

    “齊王被幽禁,陛下定會暗中派人去接賢王回都城,在賢王回都城之前,大抵會出手打壓我。”趙頤含蓄道:“我若想保全自身,唯有讓賢王不能順利回都城。”

    隨即,他微微蹙眉:“不過,陛下會防備我對賢王下手,應該會派人在暗中盯着我。我若是對賢王不利,他會先下手除掉我。”

    趙頤眸光沉斂:“賢王有半點閃失,陛下都會疑心是我做的。他就算只有我這一個兒子,恐怕也不會將皇位傳給我,而是會從宗族挑選一個合適的人選繼承皇位。”

    帝師見趙頤摸透了北齊帝的性子,將一封信推到趙頤面前:“賢王不足爲懼,回不回都城都於事無補。”

    趙頤眸光落在信封上。

    “夜色深了,殿下該早些回府。”帝師從容地起身:“微臣先行告辭。”

    不等趙頤開口,帝師離開了茶室。

    “砰”的一聲,門再次關上。

    趙頤收回落在門口的視線,拿着信拆開。

    他看清信裏的內容,神色凝重。

    永慶郡百姓起了暴亂。

    而永慶郡的郡守是馮孝忠的兒子。

    突然之間,他心裏生出一個猜測……帝師特地請他來茶館見面,是在刻意阻止他進宮,好讓宮裏的事情順利進行下去。

    宮裏的結局如何,帝師早己安排好了。

    他甚至懷疑,齊王的身世揭露,也是帝師一手推動。

    目的在於除掉馮孝忠,無人再給他的兒子提供庇護,永慶郡的暴亂壓不住爆發出來,再由朝廷派人去鎮壓。

    北齊帝會派誰去?

    毫無疑問,必定是派他去。

    其一,將他調離出都城,無法在朝廷根植自己的勢力。

    其二,暴亂……最容易出意外。

    他若是死在永慶郡,即便是大周,也不能爲他討一個公道。

    畢竟是暴民所爲。

    同樣的,他將此事處理妥當了,再也沒有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

    -

    馮家。

    馮夫人聽到馮大人被砍頭的噩耗,承受不住打擊昏死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己經是第二日清晨。

    馮夫人悲傷過度,病倒了,懨懨地躺在牀上,吩咐身邊的婢子:“你給煥兒去一封信。”

    婢女卻從袖子裏取出一封信:“太太,這是大爺送給老爺的家書,老爺……老爺不在了,小廝方纔送到您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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