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不禁苦笑了一下。這些日子的遭遇,他竟還會輕易相信人,也難怪落到了今日的下場。

    “馬大哥須得答應,這一年內,只能在羊食館子裏,不能隨意辭了工去。” 至於一年後,羅安想着心裏嘆了口氣。

    除了銀錢,應該也早做些其他打算!

    聽了如此的要求,馬富倒是鬆了一口氣。

    “這是自然。” 有的作坊裏的大掌櫃,可是三五年都不許辭工的,就怕影響了東家的營生。

    馬富釀造的第一缸酒,擺到了羊食館子的櫃檯上時,肅寧城又下了兩場雪。

    積雪未化,又添新酥。

    大馬路上的積雪被行人車馬踩踏碾壓,形成了厚厚的冰棱,一不小心就要人摔跤車打滑。

    路邊的積雪更是堆成了小丘,北風呼嘯,一點點落實下來,三五歲的孩童淘氣的爬上去,竟是不曾陷進去。

    哧溜一下滑下,惹得阿孃一陣的斥責。

    羊食館子裏,二樓的樓梯旁,一處靠窗的位子。

    桌子上放着一個鍋子,鍋子底有一個碳格子,鍋子裏咕嘟咕嘟的翻着泡,裏面是熬製入味的大骨酸菜湯。

    兩個頭戴方巾的書生,一邊輕談着一篇時文,一邊夾起一筷子片的極薄的羊肉放到鍋子裏。

    幾十息後,那羊肉由紅泛白,兩人的談論也告一段落。

    在鍋中撈起一片羊肉,羊肉的鮮嫩,肥美,配上酸菜的酸、鹹,那滋味,兩個書生也顧不得再討論難懂的時文,專心享受起眼前的美食。

    這酸菜羊肉鍋子,是羅安新研究的美食。

    用了鄔木大叔家鄉那邊的做法,再配上北地的酸菜,竟是奇妙的融合在一起,無比美味。

    “二位客官,您二位的羊雜,還有紅燒小羊排!” 小夥計響亮的唱了一聲,把食盤放到兩個書生的桌上,末了還拿起胳膊上搭着的白布巾,把食客淋在桌子上的湯水擦乾淨。

    只是動作稍顯笨拙,顯見是沒做多久的。

    兩位書生卻暗暗在心裏點了點頭,他們兩個,家底也算殷實,可也不能常去五福樓那樣的大酒樓喫食。

    這羊食館子的乾淨、周到,比那五福樓也不差什麼了。

    最主要的是美味,比五福樓的更有特色,價格尚可,以後約上三兩同窗,倒是可以常來。

    小夥計擦乾淨桌子,說了句 “您二位慢用嘞!” 就轉身下樓,去端下一桌的喫食了。

    這小夥計倒不是嚴至小東帶着的那些少年們,他叫向東,是五里鎮向家村的人。

    鋪子後院的那兩條狗就是他家的。

    向東一路跟着愛狗到了嚴至他們租住的院子,又打聽到了鋪子,就隔上些日子就來附近轉悠。

    僥倖時透過有人進出的後門,能看上兩眼。

    若是不湊巧,聽上幾聲狗叫,他也滿足了。

    那日正趴在門邊往裏看,就被嚴至逮了個正着。

    起先他還硬氣的說是路過,後來嚴至威脅着,說他像是要偷東西,要送官,他才說了實話。

    羅安聽了,倒是覺得可惜了那兩條大狗,這些天看家護院倒是厲害。

    只是人家主人都找來了,許是後悔了,只好還給人家。

    “這位小兄弟,即是這樣,你就牽回去吧。”

    向東支吾着憋紅了臉:“家裏沒有糧食,我就是來看一眼,它們在這好不好。”

    倒是個重情義,有愛心的。

    羅安看着他後腳跟已經塌了的棉鞋,還有前面明顯快露出的腳趾。

    襖子乾淨整潔,卻補了好幾處補丁,淺灰白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羅安不由的嘆了口氣,再想到前些日子出城,看到的城外的棚子裏的流民,心中蒼涼。

    “我這鋪子裏還缺一個夥計,你家裏可是許你出來做工?”

    向東面上的失落一掃而光,眼中難掩激動之色,“真的?姑娘可讓我來做工?”

    羅安清淺的笑着,“當然,這兩條狗也歸你餵了。”

    向東面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興奮。

    “多謝姑娘,我今日回家告訴爹孃,明日就來上工。”

    “每月六百文,等你熟悉做慣了鋪子裏的活計,就漲到八百文。“

    “只是鋪子裏沒有給夥計住的地方,你要辛苦來回跑了。”

    “不辛苦,不辛苦,多謝姑娘”

    向東行禮道謝,歡喜的回家了。

    向家爹孃,自是千肯萬肯的,有了這一個月的工錢,家裏能買些米糧存着,也不至於怕春上斷糧,現在就每日兩餐薄粥,大人還好說,孩子們虧了身子都長不高。

    向東娘連夜拆了他爹的襖子,給他做了身沒有補丁的新衣裳,讓他去鋪子裏做工也體面些。

    向東爹趁着早上的夜色,把他送到城外,才折返回家。

    向東做了一天的活計,回到家時,不僅穿着嶄新的鋪子裏統一的靛藍色襖子,還拿回了鋪子預支給他的半個月的工錢。

    喜的向東娘直叫老天爺保佑!

    曉雲舒瑞,寒影初回長日至。又是一年冬至到。

    冬至節前兩日,羅老三就趕着馬車,和鄭氏回了肅寧城。

    五里鎮那邊,王屠夫這些日子看下來,倒也是踏實肯幹的,他也放些心回來過節。

    無論如何,重要的節日,一家人還是要一起過的,趁着這個機會,也讓母女兩親近親近,關係自然就緩和了。

    羅安平時忙過了飯食,鋪子裏不忙了,還會在後院歇一會。

    或想着腦中記住的場景,畫上幾筆。或拿起繡棚,繡上幾針。

    她爹孃回來後,羅安就不到鋪子關門不怎麼回後院。

    她娘看她的淡漠的眼神,偶爾眼神相遇,她娘都快速的躲開。

    讓她彆扭極了,她知道她娘怨怪她。

    怪她不肯照顧大舅做生意,讓她對不起孃家;怪她在她娘被帶回孃家時,不哭着挽留;怪她在她娘外喫苦受罪時,不惦記的找上門去;

    也怪她不肯把賺來的銀錢交給她娘保存,怪她不再是以前那個貼心的聽話的女兒。

    可羅安要按着自己的心意,不想遷就,不想顧及,不想被要挾,哪怕是親情。

    她會盡力的照顧好這個家,疼愛弟妹,孝敬爹孃,可她不會無條件的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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