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嬌,我這輩子最大遺憾,就是當初你大姨給我做媒的那些對象裏沒有你.....”

    “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第一時間去找咱大姨,讓她爲我們安排相看。”

    “好了,你不要說那會兒你可能還沒成年,沒到十八了,沒有關係,就算被罵畜生,我也一定要及早認識你,再慢慢等你成年的。”

    花開得正盛的桃林裏,風起,粉白花雨飄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拉着女人的手脣邊輕勾笑說着,須臾,他又擡眸凝着女人問她:

    “你呢?如果有下輩子,你會來找我嗎?”

    “會嗎?嬌嬌,你會嗎?”

    連日來的化療消耗侵蝕了男人的身體,高大挺拔的身軀如今形銷骨立,不得不蝸在輪椅裏,面容更消瘦疲憊,但那雙凝望女人的眼,依然專注深情。

    對上這樣一雙眼,心裏的話便情不自禁吐露:“我會.....”

    我會。

    隨着這兩個字吐出口,陸嬌慢慢睜開了眼。

    昨晚回來太晚,太累,鋼窗的雪青色花布簾沒拉上,這會兒外面刺目曬人的光照進來,刺得人眼淚出來,偏頭緩了好一會兒才適應。

    再睜眼,頭頂是刷黑漆的老式吊燈,幾面白石灰牆上貼滿了米雪鄧麗君畫報,遠處刷黑漆雕花立櫃上擺放着老式笨重的錄音機,邊上是堆疊成堆的磁帶和碟片,是她十八歲前最喜歡的東西。

    看着這些充滿年代感和久遠記憶裏的東西,陸嬌神色怔怔,她有些分辨不出夢裏夢外,哪個纔是真實。

    “嬌嬌,陸嬌?”

    “起來了沒?開門!”

    房門被拍響,老式的木門厚重,這會兒卻被拍得輕輕顫起,足可見拍門人的用力和急切。

    陸嬌眼波微動,懶躺片刻,她起身去開了門。

    “幾點了你才起,我這些日子沒過來你都睡到這時候?”

    “不是開學要復讀?一天不看下書的?”

    邊麗蘭走進來,看一眼陸嬌睡得皺巴巴的棉質睡裙,還有那頭還沒來得及打理散在身前的秀麗長髮,她眉頭一皺,訓道。

    邊麗蘭在電臺當播音,她是愛打扮的人,一頭時下港臺明星最流行的捲髮,穿米黃色真絲飄帶襯衫,上面印着大朵大朵開得妍麗的木芙蓉,下身一條橘紅色一步裙,配尖頭高跟鞋,肩上挎一個老花小包,身上一股好聞的玉蘭香,三十六的人看起來只有二十七八,摩登時尚,美豔婀娜。

    回來已經半個多月,再看到三十年前,風華正好的邊麗蘭,陸嬌心裏依然不解,她爸陸正海爲什麼會眼瞎放棄這樣一個大美人去出軌的。

    解玉香那女人長相普通,唯一有的只一副小鳥依人梨花帶雨姿態,多年後,她身材發福,小鳥依人也裝不出來了,頂多算一朵劣品白蓮花。

    “媽媽。”像沒聽出邊麗蘭先前話裏的苛責,陸嬌軟聲喊了她。

    “您過來有什麼事嗎?”

    剛睡醒,加上頭一晚在火車上吹風着了涼,她嗓音有些啞,卻半點不減屬於少女的甜糯,剛被眼淚洗過的眼蒙着一層水光,溼漉漉的,眼尾洇一抹溼紅,嬌靨如花,清媚純稚。

    看着這樣的女兒,邊麗蘭脣角動了動,終究沒捨得再苛責。

    “陸正海把你戶口和新的身份證辦下來了,你收拾下,我們去把房子過戶了,快一些,他在房管處等我們。”

    邊麗蘭說着,從包裏拿出一張塑封身份證和兩個紅殼本,打開其中一個紅殼本看一眼,把戶主是陸嬌的那一本連帶身份證一起遞給了陸嬌。

    “吶,好好收着,別弄丟了,等下就要用到。”

    陸嬌伸手接過,垂眸看了眼,這個時候的身份證還是黑白的,上面的照片是她先前高考時照的寸照,青澀土氣,不過比起她現在用的那張又好很多,出生那裏也變更了,提前兩年生,原本的十七成了十九,今後辦什麼事都能便利很多,至少不用再借別人的身份證了。

    這是憑白大兩歲的又一好處。

    陸嬌指腹輕劃過出生那一行,微扯了扯脣角,擡眼瞥見邊麗蘭包裏的護照和裏面夾雜的東西,她神色微頓,問道:

    “你護照弄好了?要走了?”

    邊麗蘭放戶口本的手亂了下,到底沒瞞她,“嗯,下午一點的飛機,斯偉他母親那邊疾病加重,沒法再等了。”

    斯偉,邊麗蘭現在的男朋友。

    八八年,改開已經十年,部分膽大的人抓住這一波小富了一把。

    陸嬌的爸陸正海便是其中之一,八一年的時候他受不了別人給他穿小鞋的氣,辭了鐵飯碗和人去跑船,幾年後攢下一筆錢開了一個玻璃廠。

    喫第一波紅利的關係,玻璃廠幾乎日掙鬥金,陸嬌家成了海市小富的人物,住的地方從原來的筒子樓搬到了復興路這邊的小洋樓裏。

    按理說該是最幸福和美的局面。

    只可惜男人有錢就變壞,陸萬海出軌了。

    厭倦了當初被父母逼着結下的這段婚姻,重遇白月光後,他就一發不可收拾出了軌。

    邊麗蘭是當初爹媽偏心,她就直接斷絕關係的女人,陸正海出軌,她不甘示弱,也自己另找起來。

    她長得漂亮,人也上進有能力,自學英語,很快認識了一個歸國華僑。

    兩個多月前,陸正海外面那女人懷孕了,邊麗蘭男朋友這邊母親病重,想見一面兒子新找的媳婦兒,兩人便鬧起了離婚。

    兩個人感情早就破裂了,離婚是遲早的事,唯一的問題是兩人十七歲的女兒陸嬌沒辦法安頓。

    如今計劃生育實施嚴格,陸正海情人解玉香是體制內人員,想生下肚子裏那個已經確定的男嬰,他們兩人名下都不能有孩子。

    爲了這,解玉香沒要自己那邊還在上高二的兒子,同理,陸正海也不能要陸嬌,她只能跟着邊麗蘭。

    但邊麗蘭要隨男朋友出國,而她男朋友那邊自家有小孩兒,也不想給別人養孩子,不同意邊麗蘭要陸嬌撫養權。

    邊麗蘭自己也不想就這麼便宜了陸正海,雙方就爲這個事情鬧起來,到快掀屋頂的程度。

    就這麼鬧了小半個月,陸嬌站了出來,主動說要獨立一個人生活,只希望家裏這棟承載他們家生活記憶的房子能給她,再給她一筆足夠她復讀和今後大學四年的生活費。

    到底是養了十七年的女兒,尤其陸嬌還因爲父母離婚的事,高考發揮失常落榜了,陸正海和邊麗蘭愧疚,加上也想盡快解決這個事,迫不及待同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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