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什麼呢?”王桃花看着那碗灰面犯難了。

    她的記憶裏家中老早就沒有糧食了,眼下就這麼一碗灰面,要是吃麪條、餃子太過奢侈了,被人知道了難免說嘴。

    老話不都說“穿不窮,喫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嘛!

    菜窩窩倒是省糧,就是有點費時間。想來想去,覺得疙瘩湯又快又省糧食,而且熱乎乎的這個天喫剛剛好。

    她舀出小半碗的灰面,竟看到黑乎乎的灰面下還藏了兩個雞蛋,頓時又驚又喜,不用說肯定是張大娘的“傑作”。

    王少安看王桃花舀了那麼多灰面,有些心疼了:“阿姐,要不你做自己的就行,我真不太餓。”

    王桃花知道王少安的心思,不就是想着給自己省糧食嗎!?

    “胡說!你一大早就趕回來了,肯定沒喫早飯,現在都中午了,哪能不餓?再說了你還在長身體,可不能餓着。不然爹孃在地下要不安心了。”

    王少安這纔沒說話了。

    往灰面裏倒入少量的水,王桃花就把它攪成麪疙瘩。等水燒好了,就用筷子把麪疙瘩扒拉到鍋裏。很快麪疙瘩就在鍋裏上下翻滾起來,空氣裏也多了一絲糧食的氣味。

    她按着記憶在角落裏找到油罐子,裏面早就空了,用力颳了刮一滴油都沒有。想了想,她倒了些熱水進去晃盪了半天,再倒回鍋裏,總算是飄出了兩滴油花。

    至於鹽罐子上面已經堆了厚厚一層灰了,可見一家人很長時間沒有喫過鹽了。

    她突然記起來了,上旬刁氏說要醃鹹雞蛋,把家裏最後半罐子粗鹽全要走了。於是這十來天,父女倆都是清水煮野菜應付肚子。

    王桃花看着王少安瘦成錐子一般的臉,二話不說就拿起一個雞蛋打了進去,頓時黑乎乎的麪疙瘩湯多了一絲香氣。

    王少安這下是更心疼了,兩個短短的手指頭攪啊攪。可一想到姐姐磕破了頭,流了那麼多血是得好好補補。

    很快跟中藥湯似的麪疙瘩湯就煮好了。

    王桃花興致勃勃地吃了起來。可剛喫第一口,王桃花就差點吐出來。這哪是麪疙瘩啊,又苦又澀又粗糙,咬上去就跟在喫沙子一樣,牙齒間“咔咔”作響,還一股子黴味。

    她試着往下吞,可剛到喉嚨口又直往外涌。

    其實她不知道這灰面就是玉米連皮帶糝子磨成粉,然後摻了一多半的黑豆粉,口感自然是粗糙的。

    看自家姐姐瞪着眼睛盯着那碗疙瘩湯也不喫,王少安把碗裏爲數不多的雞蛋花全劃拉進了她的碗裏。

    “阿姐,給你,我不愛喫雞蛋!”

    王桃花看着王少安埋頭“呼嚕呼嚕”地喫着灰麪疙瘩,心裏一暖。

    她剛要把雞蛋撥回去,王少安就把碗一放,一抹嘴巴:“阿姐,我喫好了。你煮的麪疙瘩湯比娘煮的好喫。”

    王桃花只能作罷。想着自己走路都打晃晃,只能強忍着不適,眼睛一閉,也沒嚼就把那碗灰麪疙瘩囫圇吞棗般給吞了。

    喫完午飯,王少安就幫着王桃花規整院子。昨日馬大眼幾人把院子裏好一通糟蹋,今天又給王有財辦了喪事,現在更是亂糟糟的。

    晾衣架扯倒了,籬笆都快倒了,那個破雞圈更是垮得不成樣子了……

    姐弟倆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把院子給規整好了,又順帶把邊邊角角的雜草給除了一遍,就熱出一身的汗。

    這邊王桃花端來一盆水,王少安就着水擦了個臉。

    “阿姐,我要回去了,師傅只給了我半天的假。”

    “少安你跟阿姐說實話,師傅對你可好?”

    王少安眼神一閃,臉色微微一僵,很快又露出一個笑臉:“好着呢。師傅還給我買肉包子喫呢。”

    可他的表情哪能逃得過王桃花的眼睛。

    王桃花寒暑假爲了掙學費,也做過學徒。當初學着做山東煎餅,那大姨可沒少給自己使絆子。學徒哪有那麼好當,都是血和淚熬出來的。可她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活,只能狠心讓王少安在那邊再待段時間,至少不會餓死。

    “好,師傅待你好我就放心了。你自個多機靈點,師傅師孃生氣的時候躲着點,平日裏別光想着做事,嘴巴甜點。”

    王桃花事無鉅細地交代着。

    “好啦,好啦,姐,我知道了,你比村口的八婆婆還囉嗦。”這八婆婆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婆子,滿嘴裏就剩兩三顆牙了,平日裏最喜歡抓着孩子嘮叨個不停。

    “喲,這纔多點大就嫌棄姐了。”

    王桃花摸摸纔到自己腰間的孩子,很是好笑。

    臨出門時,王桃花往王少安口袋裏塞了一個溫熱的雞蛋。

    “阿姐,我不要,這是給你補身體的。”王少安趕緊要掏出來。

    王桃花按住他的手:“少安,姐身體好着呢。反而是你得多喫點,你看你纔到姐腰上呢,怎麼保護姐姐?乖,這雞蛋你路上餓了喫哈!”

    王少安又瘦又小,說是快七歲了,其實看上去和五歲的孩子差不多。

    王少安看到王桃花眼裏的堅定,知道這雞蛋自己不拿是不行的:“姐,那我走了。再過半個月我就放月假了,到時我再回來。”

    王少安在打鐵鋪當學徒,每月有兩天的假。

    “好,去吧。路上小心!”

    村裏到縣裏的路挺通暢的,附近村子的人都得走這條路,人流多,又沒啥野獸,王桃花倒不是很擔心王少安一個人上路。等那小小的少年出了門,王桃花整個人鬆軟了下來,頭就跟撕裂了一般,於是趕緊回了屋裏躺下。

    王桃花捂着一抽一抽的腦袋,心道:“傷口已經結痂了,頭還痛應該是輕微腦震盪了,得,看來最近得多躺着休息。”

    再說走了一個多小時,王少安回到了打鐵鋪子。

    還沒進鋪子,就聽到牛三破鑼嗓子吼道:“二驢子你沒喫飽飯呢。力氣那麼小,給鐵撓癢癢呢!”

    “狗子沒看到爐裏的火快滅了嗎?還不添柴火。”

    “王八蛋,那柴火不要錢嗎?塞那麼多,還不趕快拿兩根出來。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今晚別喫飯了。”

    王少安瘦弱的身子打了個寒顫,磨蹭了半天才進了鋪子。

    就見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躺在搖椅上,拿着個茶壺正悠哉悠哉地喝着。

    現在已是十一月中旬了,他還穿着件短打。敞開的胸脯長了一圈黑毛。旁邊還趴了一隻肥肥壯壯的大黑狗,正懶洋洋地打着盹。

    王少安跟着小雞仔子似的站在門口。

    “師傅!”

    王少安聲若蚊吶。

    牛三燈泡大的眼睛一瞪:“還杵在那幹嘛?回來就趕緊過去幹活。不就死了個爹嗎?誰沒死過。難不成還要老子安慰你幾句。”

    王少安如臨大赦,他現在年歲小還拎不動錘子,牛三就讓他負責燒火拉風箱,順帶伺候一家人。

    他剛從牛三面前走過,那條黑狗突然鼻子一嗅擡起了腦袋,盯着王少安呲牙咧嘴,“嗚嗚”地吼叫了起來。

    平日裏王少安師兄弟幾個沒少被這狗欺負,所以王少安頓時嚇得腳上像釘了釘子挪不動了,出了一頭的汗。

    “等等。身上藏了什麼東西?”

    “沒……沒有。”王少安下意識地捂住了口袋。

    牛三蒲扇般的大手一伸,粗暴地把王少安拽了過來,伸手就往口袋裏掏。

    王少安趕緊用雙手捂住:“師傅,這是我姐給我的……”

    可話沒說完,臉上就重重地捱了一巴掌。

    “媽了個巴子的,進了我鋪子哪有你的東西,就連一根雞毛都是我的。”

    王少安就覺得腦袋“嗡嗡”的,兩管鼻血就流了出來。

    等牛三把東西掏出來發現只是個雞蛋,不由得罵罵咧咧:“一個破雞蛋還藏得卵子深。”說着把殼剝了,直接掰成兩半,一半往自己嘴裏塞,一半餵了大黑狗。

    王少安很是生氣,這是自己姐姐給自己的雞蛋,他一路都捨不得喫。本來想等夜裏肚子餓了喫,現在全便宜了兩隻“狗”。

    等牛三就着茶水嚥了蛋黃,就見王少安還站在跟前。

    “咋?師傅喫你個雞蛋,你還得給臉子。”

    王少安咬着脣不說話,眼裏騰起一股水霧。

    “還不滾去幫忙,小心老子抽你。”

    王少安憤憤不平用手背抹掉鼻血,就去幫忙。還沒走兩步又聽牛三說道:“小子,你今天請了半天假,這個月的月假就不要休了。”

    王少安驚詫地轉頭看去,對方已經晃着搖椅眯起了眼睛,心裏頓時一陣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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