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烹製的四菜一湯擺在紅木圓桌上,菜餚邊上放着一個做工簡陋的食盒,與風雅的環境中格格不入。

    縣令步入餐堂後,難免看到食盒,他坐上主位,侍奉他們兩位主人的兩個妾室便爲他奉茶漱口。

    “官人可有看到今日多了些什麼?”嚴夫人看縣令見到食盒並未露出什麼異色,主動開口。

    “夫人。”嚴縣令放下筷着,看向妻子,“請你有話直說。”

    嚴夫人沒好氣白縣令一眼,她身後的陪嫁丫鬟心領神會打開食盒,將裏面兩道樸素菜色拿出來,“這是一位女娘特地託人給你送來的,我可是生怕壞了官人的好事,直接就爲官人拿上來了,官人快瞧瞧是有什麼‘新鮮事物’,莫要耽誤了官人跟女娘的要事。”

    這話酸不拉幾,嚴縣令眉頭一皺,不願跟妻子一般見識,他們結婚十幾載,感情和睦,生活和諧,就兩點不好,一是他仕途上多有不順,二則是兩人多年來一直未生育子嗣。

    倒也並非不喜愛孩子離經叛道不願生,只是多年來嚴夫人都未受孕,早些年嚴夫人也受過一些白眼,爲此還特意物色了兩位老實本分,家世清白的農家女做妾,哪知她們肚子也是多年未見動靜。

    一來二去,嚴縣令夫婦心中有數,生不出孩子這事,應當同女方無關。

    “什麼女娘?什麼時候外頭的東西都能隨意進府了,你還特地拿來找我晦氣,自行處理不就行了。”

    “是蘇女娘,那位做豆腐的蘇女娘。”嚴夫人沒好氣拿出半罐子豆油,“特地說了,是新鮮事物,我可不敢將這位豆腐女娘拒之門外,你且看看。”

    聽到是蘇溱送來的東西,嚴縣令這才正眼看了瓦罐,裏面是一股冷感的豆香,氣味濃郁,附帶着瓦罐送來的還有兩道簡單素菜。

    嚴縣令撩起寬鬆長袖,筷着在兩道菜上波動,只見最碗底附有一層薄薄的金黃油光。

    嚴縣令對這位敢深夜逃出流放村求救的女流印象深刻,是她開豆腐坊的點子,讓他在高大人面前狠狠漲了一回臉,尤其是今日,望着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縣城,他才驚覺,他待了十餘年的小破縣城竟也有如此有活力的一天。

    思索了片刻,嚴縣令夾了一塊已經涼透的豆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頓時,他眼睛一亮。

    原以爲這農家菜粗鄙難以入口,但這煎豆腐口感格外醇厚,入口是滿滿的蒜香,說不出來的奇異滋味,卻是從前未嘗到過的好喫。

    明明是簡單異常的農家菜,竟然比夫人精心烹製兩個時辰的菜餚更有滋味。

    “官人?”嚴夫人看着丈夫變化的神色,好奇地夾起一塊豆腐品嚐,不多會兒,嚴夫人眉頭狠狠蹙起,“嗯?”

    “如何夫人?”嚴縣令也注意到了妻子的舉動,見她似是吃出什麼門道,含笑望向妻子打趣道,“似是發現自己引以爲傲的廚藝還比不過一個鄉下娘子了?”

    嚴夫人聞言瞥了丈夫一眼,皺眉思索,“不是豬油,也不是雞油,更沒有羊油的羶味——”

    說着嚴夫人又復夾了一塊絲瓜,那裹在菜上的淡淡油香纔沒有逃過嚴夫人的舌尖,她驚奇看向瓦罐,拿過來放到鼻前細細聞了一下,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我又是用雞油,又是蒸鮮魚,耗時又廢精力,竟不如這罐子裏的東西方便美味了。”嚴夫人滿是唏噓,她拉起丈夫,邊走邊解釋,“官人,你還是不如我聰慧,我帶你看看蘇娘子要給你看的新鮮事物。”

    嚴夫人直接將縣令帶去了廚房,命下人婆子生火,按照用豬油雞油的法子,將豆油倒入陶鍋,淡淡的黃色豆油鋪平鍋底,等油熱後,倒入一盤青菜煸炒,便是茲拉一聲,青菜迅速變色流出水分。

    不僅是嚴縣令,下人婆子也看的稀奇,不知瓦罐裏倒出來的黃色液體是何物,只當是主人家新弄來的好東西,但聞着一股豆香,看上去與豬油雞油無二。

    “官人你看,這應當是跟豬油一樣的東西,用來烹煮食物,只是這油應當是豆子做的。”

    嚴縣令在夫人拉他來廚房時便看出了門道,在親眼看到熱油煮菜的過程,便清楚蘇溱送來的兩道菜是假,真正的東西應當是這半罐子油。

    “豆油?又是豆子,豆子竟也能做成油。”嚴縣令滿是驚奇,先是豆腐豆腐皮,如今又來了個豆油,這個蘇溱還能用豆子做出什麼來,她不該叫豆腐娘子,都豆子娘子纔是。

    不過他也知道,若是豆子就能做成油來,誰還會去特地殺豬殺雞熬油,費時還耗力。

    他們仙岩縣若是能做出這豆油,必然會吸引商販過來。

    嚴夫人眼睛冒着亮光,看着丈夫一副神遊的模樣,沒好氣推了他一下,“官人,你說這豆子做的油能賣幾錢?”

    察覺到妻子暗含的深意,嚴縣令臉上的激動微微僵住,“你這是何意。”

    嚴夫人見他這副模樣,也變了語氣,“誰也不嫌銀子多,難道你平日裏穿的綢緞,喫的雞鴨都是憑空變出來的?”

    說起這個,嚴縣令噤了聲,仙岩縣貧窮,發放俸祿也是摳摳索索,時常還要拖欠,若是靠他的俸祿養活一家老小,怕是早喝西北風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嚴夫人到底心疼自己夫婿,放軟語氣:“我懂的,我知曉的,我也只是想想,我嫁妝中還有兩間鋪子在南城,生意雖是不好,卻也能賺些銀子,想若是豆油好賣可以賣些,補貼家用。這位蘇娘子找你,必然心中已有了章程,家中的事你儘管交給我,豆油若是對你仕途有益,我必然不會染指。”

    “多謝夫人。”嚴縣令聽着妻子一席話,心中火熱,攜起妻子一雙素手捧在胸口,“得妻如此,夫復何求,這些年外人雖不說,但我心中清楚,我在做官一途並非精明之人,有心爲百姓做些實事,卻平庸無能,若是這蘇娘子做出來的東西能給仙岩縣帶來一些益處,也是仙岩縣百姓的福氣。”

    在下人面前聽這丈夫的貼己話,嚴夫人羞紅了臉,沒好氣抽出手,怪嗔看一眼丈夫,“你忙,我喫飯去了。”

    說着,便帶着幾個下人丫鬟往餐堂走去,臉上的笑卻是抑都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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