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她們村裏去鎮上只有每天兩輛班車,而乘車的人又多,感觀十分不好。
她跟爺爺最常去的就是每兩週一次的集市,就離村子不遠,裏頭有不少新鮮東西,按照她現在來看,實在平庸不起眼,但在她小時候,趕集就是頂熱鬧頂讓人歡喜的事情。
是以,她也樂意帶孩子們去看看熱鬧。
到了集市第二日,幾個小傢伙早早穿戴整齊,眼巴巴等着喫過早飯跟蘇溱一同出門。
吳倩兒還小心翼翼將上月的工錢藏進懷中縫的兜裏,緊緊跟在蘇溱身後,生怕被人摸走銀兩。
“娘娘,前頭好多人。”
順着隔壁三五成羣的人流,蘇溱跟在他們後頭往集市走。
這些人中,有幾個見過她,便上前或者特意停下同她打招呼,便是不認識她的人也會刻意看看她。
蘇溱習慣了被人注視,也知道這些人大多無惡意,只是好奇蘇娘子究竟長什麼樣子,便也一一禮貌迴應。
到了前頭集市攤子入口處,多了一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老少擁堵。
他們大多面黃肌瘦,眼睛渾濁無光,明明已到了寒冬,衣衫卻單薄得可憐,不斷圍住向前的村民,口中不斷叨叨着什麼,含糊得聽不真切。
蘇溱一下子慢下腳步,拉住蹦蹦跳跳走在前頭的傅妹,警惕看着前頭的乞丐羣。
事情有些不對,本地農戶大多貧寒,她不敢居功自誇豆腐皮和豆油坊提升了百姓的生活水平,很多家庭的條件還停留在喫得飽的階段,但安穩度日和長期流浪的人狀態是完全不同的。
前頭這些人,更像是一具具行屍走肉,只剩下本能的慾望。
仙岩窮,有乞丐,也有喫不上飯的老阿婆蜷縮在屋子裏,飢一餐飽一餐全靠村裏鄰里能不能送碗喫不完的飯續命。
但突然出現那麼多乞丐,太不尋常了。
而這個乞丐,男子居多,也有一些不算太老的婆子,男孩也有,放眼過去,找不到一個小女孩。
蘇溱眸子沉了沉:“妹兒,回來!”
“娘娘!”傅妹不願,還沉浸在趕集的興奮中,邁着步子往前跑。
“妹兒,聽話!快回來!”傅媛立刻沉下臉低斥傅妹,她也發現前頭的異常。
傅妹最懼傅媛,聽她一沉聲,立即嘟起嘴,指頭攥住蘇溱食指,想要尋求安慰。
蘇溱把指頭從傅妹掌心抽出,囑咐傅媛,“你們在這等等,媛兒看好妹妹們,我去看看,就站在原地不許走動,若是有壞人,就大聲叫知道嗎?”
“嗯!”傅媛見蘇溱面色凝重,鄭重點了一下頭。
吳倩兒有些緊張,看了眼前攤在地上的流民,無端覺得那些沒有人形的東西有些恐怖,眸子緊了緊,“蘇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這陪媛兒看着兩個妹妹,我去看看就回來,你要買的東西,我看到順手給你買回來,別忘了你也是個小孩兒。”
“我陪蘇姐姐去吧,也有個照應。”吳倩兒堅持。
聽她這麼一說,幾個孩子纔沒有原先那麼害怕,巴巴看着蘇溱往集市入口走去。
剛一到集市附近,一股股濃烈的汗臭味直鑽天靈蓋。
蘇溱眉頭皺起,盡力維持平靜的表情,不讓別人看出她有嫌棄的神色。
不過也在走近的片刻功夫,她粗略打量了這些人。
剛纔離得遠,看不真切,走得近了才知道,這些人瘦得皮包骨,不比流放村的流犯好上多少。
人數最多的成年男子,也瘦得沒有了人形,話也說不清楚,只會哀求旁人施捨些喫的。
還有些人眼冒綠光,死死盯着換糧的人家,要不是身上沒有力氣,早已上手搶了。
也有好心的婦人,見這些流民瘦得可怕,隨手給了孩子一張餅子,孩子手剛接到餅子,就被一旁的人爭相搶去,一張餅一下子被撕扯成四五塊,孩子嘰哇叫着,撲在地上撿渣子喫。
蘇溱心裏升起濃濃的不安感,一個不祥的想法在腦海浮現,她看了眼給孩子遞餅子的年輕婦人,她也被突然的變故嚇得呆立,而其他飢腸轆轆的流民都死死盯着她,哪裏還有身爲人的理智,若不是身旁還有許多力壯的青年,恐怕早就衝上來搶籃子了。
給餅子的婦人顯然也被這些駭人的眼神嚇到了,摟緊籃子匆忙往外走去,想要避開這些人羣。
但這些見了糧的人,哪裏還有理智,一個個跟只剩本能的遊魂一樣跟上婦人。
啪——
蘇溱狠狠在旁喫蒸豆子的衙役。
衙役也被這羣流民薰得頭疼,見自己突然被拍,臉上頓時染上怒氣,正要跳起來怒斥,就看到蘇溱這張熟悉的臉,面色瞬間轉晴,“蘇娘子,您也來趕集?”
蘇溱趕緊使了一個眼色,讓他管管這些幾乎要失去理智的流民。
那個婦人都要嚇哭出聲了。
她只是發了一次善心,卻被那麼多隻剩野獸本能的流民盯上,委實可憐。
衙役這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象,管理集市是閒差事,往集市門口那麼一坐,喫喫喝喝便是一日,也不必擔心有人鬧事。
早晨,他來時確實看到幾個流民,還以爲是附近的乞丐,專程來碰運氣的,便懶得驅趕。
沒想到,不過半個時辰,竟然陸陸續續積累了那麼多人。
且看他們的樣子,都有些昏了頭了。
衙役心裏發虛,他可是隻有一個人當差,壯着膽子怒喊,“喂!你們都幹什麼!這裏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嗎?”
這一喊,被餅子吸引,行屍般的流民總算清醒了點。
年輕婦人趕忙半佝僂着腰,遮住籃子往前走。
“等一下阿姐。”蘇溱出聲叫住婦人,“等一下同行的村人結伴走吧!”
流民越來越多,難保不會在路上起了歹心,多幾個人一起走,總是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