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的態度讓蘇溱心裏發冷,她也理解縣令的顧慮,換位思考,如果她沒有接受過現代教育,也會認爲讓人接種牛身上的痘液是駭人聽聞的荒唐事。

    縣令只是普通人,對她持有懷疑態度無可厚非。

    但蘇溱理解歸理解,依舊感到深深的無力。

    她是真羨慕歷史上那些被帝皇和上位者深信的人,可以放開手腳去幹。

    “大人,縣衙人手不夠,您還是儘快動員附近村莊,三管齊下才能有效控制天花,我得儘快趕回豆油坊去了,現在若有需要,您喚我便是。”

    嚴縣令一瞬不瞬盯着蘇溱,眼神有些晦澀,“去吧!教百姓防疫,隔離常人與病患,排查流民,本官會親自督促,你要的牛也會盡快送到豆油坊,本官期待蘇娘子你的牛痘接種之法。”

    “是,那民婦便去了。”

    “蘇娘子。”

    嚴縣令突然叫住蘇溱,聲音有些輕,蘇溱險些沒聽見,不過她還是下意識站住,疑惑回頭望向嚴縣令。

    只見嚴縣令眉頭緊鎖,臉上有幾分怪異。

    “老爺?”

    嚴縣令眼神閃爍,避開蘇溱的目光,“這世上,真有神仙?”

    聲音有幾分不確定。

    他想起蘇溱的神奇之處,如果無人指導,一個京城鄉下的農女如何知道這麼多常人不知道的事物。

    不論是豆腐,豆油,還是水泥,單單拎出一樣便可跟氏族大家換來財富。

    原先蘇溱託詞仙人託夢,他可以不放心上,不去深究。

    但今日爲了天花一事,蘇溱說了許多聞所未聞,甚至初聞之下有些無厘頭,但細究之下,確實有些道理的東西。

    老鼠跳蚤只在骯髒人家,不愛乾淨的人身上長,可見老鼠跳蚤本身便是不潔。

    他們喫過有病之人喫過的剩飯,從有病之人身上跳到另一人身上,身上攜帶了病氣,不就是傳給了未生病之人。

    可見這是有道理的,只是從未有先人想到這些。

    還有給病人喫雞鴨雞蛋,這些東西比尋常飯菜補身體,不然爲何富貴人家比普通百姓長壽,便是病了也比尋常人家好得快。

    他不信鬼神之說,也從未將蘇溱所說放在心上。

    此時蘇溱真要以身接種牛痘,在他看來,荒唐至極。

    但若是成功了呢?

    誰能想到牛身上痘液接種到人身上,便能讓人不再感染天花,只有隱匿在世俗之外的仙人了吧?

    那麼蘇溱從頭到尾,所說的仙人託夢便是真的。

    蘇溱趕在這個時候,自身接種牛痘,有幾分是爲了博取名聲,又有幾分說的是實話?

    蘇溱看縣令複雜的神色,遲疑了片刻,鬼神從頭到尾只是她的託詞,拿來搪塞別人懷疑她從哪裏學來的技術。

    她本人是不信的,如果非要相信有不可抗力的存在,那她更願意相信造物主的存在。

    當然,這個造物主不是人們想的上帝七天創造世界這種,而是這個世界的運行的法則。

    “老爺,我覺得懂得常人不知道的事物,並且能加以運用,就是比我們常人厲害的神仙。”蘇溱說得隱晦。

    “說不準上古神話裏頭的神仙妖怪,只是一羣比咱們發展得好,懂得比我們多的人。”

    “據說有些深山裏頭有部族,還穿着獸皮,剛會用火烤熟肉類,若是咱們大魏的軍隊開進山裏,他們見到咱們大魏人穿着漂亮精緻的綢緞,用能射出百米遠的弓弩,在他們眼中是不是也是神仙手段呢?”

    看着嚴縣令露出一知半解的神情,蘇溱笑了笑,沒有再說。

    她這個比喻並不算恰當。

    如果一個古人來到現代社會,看到天上的飛機,有人像走動的電視,甚至最普通的電燈,都會覺得是神仙法寶。

    人的認知,都是侷限在生活環境中。

    即便真有人能騰雲駕霧,撒豆成兵,那也只是現在人還沒有掌握的技術,總能有原理來解答。

    跟縣令告別後,蘇溱走回了城門,這次她單獨出來,明顯感到衙役對她有幾分怨氣。

    蘇溱只當沒見到,出了城門後,便見大夫還一臉愁苦等在原地,與草原人扯開了一段距離,正在細細問病人的發病經過。

    蘇溱打了招呼,讓大夫和草原人跟自己一同走,只是都隔開了遠遠的一段距離。

    一路上,蘇溱見到了幾波攤在水泥路上的流民,這些人大多目光渾濁,沒有生氣,四周的山上也有生火的痕跡。

    “這條路甚好。”

    “別的地方沒見過。”

    “這個女人,真的可信嗎?我們跟她過去,會不會勾結官府,害死我們。”

    “部落臣服大魏朝這麼多年,大魏的皇帝都說我們是友邦,他們應該不敢這麼對我們。”

    “達來都說暫時相信這個女人,不然咱們患病的同伴只能死,仁娜託雅那個女人一直霸佔着首領,要是她弟弟死在中原,肯定會跟首領進讒言懲罰我們,先聽達來的。”

    草原人用家鄉話閒聊,更多的是驚奇從未見過的水泥路。

    不過中原人老實能造出一些他們想都想不到的新鮮東西,驚歎過後,也不會多做糾結。

    等到蘇溱回到豆油坊時,趙暮已經將傅媛送到招待所,單獨開了一間最便宜的房間讓她進去。

    那兩個染了天花的男人也不能隨意丟在山坡上,任其腐爛,要是引來山上的狼到豆油坊附近,對女人孩子安全不好,說不定還會把隔壁村子的狗引來。

    狗要是吃了死人肉回去,還會把人給染上。

    趙暮就找了大壯和一個膽子大的夥計上山坡掩埋屍體。

    他們都做了足夠的防護,面上遮得嚴嚴實實,沒想到翻開死人身體,發現年紀大一點的人竟然還沒斷氣。

    人沒死,總不能直接埋了,現在那人也安置在了招待所,不過不讓任何人靠近。

    之前蘇溱簡單跟趙暮說過應對之法,蘇溱走到招待所時,小虎娘早已配好到自制的口罩,還用草木灰不斷清理灑掃庭院。

    蘇溱沒有第一時間讓驚奇水泥房子的草原人進去,而是叫了小虎娘,跟他說了天花的事情,讓她回村子避避風頭。

    “蘇娘子,您放心,趙管事已經同我說過了,我讓娘和爹帶着孩子們回村了,二孃還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們這段時日不要出門,還得注意衛生,不過咱們招待所裏每日喫飯用碗筷都是用滾水煮過的。”

    小虎娘看了眼站在外頭的草原人,嚥了咽口水,“我們商量過了,我跟我丈夫還有兩個嫂子都留下,不敢去照顧病人,每日做飯打掃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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