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友雲望着送來的密信,目中的光越發沉暗。

    從決定安置難民後,他就等於是同郡守和整個南省徽省官員作對。

    從暗中收到從前相熟官員的贈與的米糧,高友雲也能看出並非所有官員都與郡守沆瀣一氣,只是礙於權勢,不敢冒頭。

    高友雲將密信壓入書籍中,不等會議繼續,便有衙役來彙報山區有幾個村子村民不願配合,將進去擡天花病人的衙役打了,衙役不敢私自撤退,正在同村民不斷說好話。

    不僅如此,周邊府衙的流民聽說台州府會接濟流民,還在不斷往這邊趕來。

    而冬日所需的棉衣被褥,台州府實在湊不出,日日都有流民凍死在難民營中。

    更爲棘手的是,天花還在源源不斷蔓延,每日都有數十人因天花死去,台州府的大夫也在一個一個倒下。

    燒天花病人屍首和身外物的火焰,從來沒有停歇過。

    高友雲本就因爲愁勞常年皺起的眉間,此時更是深深陷進。

    未知的前途,見底的存糧,沒有盡頭的流民,還有一日勝過一日的天花患者,連大夫和衙役都在慢慢倒下。

    高友雲不知道,自己堅持的意義在哪裏。

    上書給朝廷的奏摺一封接一封,給家中的求救書信也是日日不斷,可遠水解不了近火。

    “罷了,我寫公文,向江省,安省等臨近郡守府求救。”

    “大人!越過郡守大人,向其他郡守求助可是大忌。”書房內,下屬官員皆是不認可。

    同知面色難看:“當初便不該忤逆梁郡守,不過事以至此,也無法半途而廢,如今已得罪了郡守,不如將安置流民,阻止天花蔓延一事做好做絕,用功績堵上悠悠衆口。”

    高友雲正眼看向同知:“李大人有何想法?”

    李同知欲言又止:“屬下以爲,向鄰省郡守求助不是不可,只是大人事後怕是還得擔上罪責。”

    辛辛苦苦爲萬民,勞心勞力不求回報,事後可能不僅沒有朝廷嘉賞,或許還會因此得罪一大批人,被追責,被問罪,甚至丟了官位。

    李同知也覺得委屈。

    不僅是爲高友雲,也爲了他們一衆台州府的官員。

    在他們沒有向郡守投誠,跟着高友雲一起救治流民起,他們也被打上了高友雲一派的烙印,想來這位下放刷資歷的梁郡守一日不離開南省,他們一日就沒有被重用的機會,升遷更是無望。

    即便這位梁郡守回了京城,更是能大權在握,對待他們地方小官,不是隨意手拿把掐。

    內衙書房,一時間愁雲滿布。

    這時,一位衙役匆匆來前來通報。

    “大人,仙岩的糧運來了,還有那位蘇娘子也來了。”

    “蘇娘子?”堂下各官彼此對視,近來這位蘇娘子可是名氣大振,連他們都喫過蘇娘子做的豆腐,用過豆油,便是這次高大人收治流民,也是受了這位蘇娘子的影響。

    只是,這蘇娘子不老老實實呆在仙岩豆油坊,趕來臺州府做什麼。

    高友雲也是不解,他已是焦頭爛額,實在不想知道這個蘇溱又有什麼新的想法。

    通報的衙役見屋內大人皆是面色一沉,暗中叫苦,“大人,蘇娘子是同押運米糧的衙役一起來的,說是——”

    衙役看一眼大人們間凝滯的氛圍,狠狠心開口,“說是有了預防常人染上天花的法子,還有更好救治天花病人的手段,據從仙岩回來的衙役說,仙岩的情況大致控制住了。”

    “豆油坊中的夥計,都用了那個法子,還每日在天花隔離棚中照顧,都不見有感染天花的跡象。”

    說着,衙役看一眼坐在高友雲臉色,只見他面色更加古怪,本就深皺的眉頭,此時更是擰成了一個川字。

    明明是天大的好消息,爲何大人卻如喫到了壞菜一般。

    相比高友雲的面色難看,其他官員卻是喜出望外,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卻是他們這些時日得到少有的好消息,紛紛追問衙役細節。

    “是那個牛痘接種之法?”高友雲突然出聲,聲音冷得出奇。

    衙役進退兩難,被這麼多上級官員追問,讓他汗流浹背,“大人,小的只是傳話,可要去請蘇娘子詳談。”

    高友雲眉頭始終不見舒展,“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等候在外的蘇溱,走進了府衙後院高友雲辦公的書房。

    這是她作爲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離開仙岩,也是第一次直面這個世界的貧困與落後。

    如果說從前,她所在的世界是五顏六色,五彩斑斕的。

    那麼這一路過來,她所見到的,除了山上四季常青的松木,便是一味的土黃。

    土黃管路,土黃山坡,土黃農家房屋,便是趕路衙役的衣裳都是撣不盡的黃土。

    這是構成這個世界的主色調,也許也是有奼紫嫣紅的世界存在,但那僅限於溫香軟玉的富貴窩,遊離於普通人生活之上。

    “大人。”蘇溱挺直腰板,無視一衆官員好奇的目光,堂堂正正走入書房。

    方纔衙役通報之前,已悄聲同她說了高大人正在與各位大人議事,她更要姿態大方一些。

    這在各位官員眼中,便有些稀奇了,雖說農家女與世家女的養尊處優不同,常常在外間拋頭露面,但那些農家女見到上官都是畏畏縮縮,連頭都不敢擡,何來眼前這女子這般大方自信。

    而世家女們雖禮儀出衆,但大多如秋水芙蓉,讓人心生憐惜,往往還不等說上兩句話,便礙於男女之別避開了。

    像蘇娘子這樣幹練自信,不拘小節的女子實屬少見。

    “見過各位大人。”蘇溱緩緩書房內或站或坐的官員,從站位分析着這些人的職位高低。

    不等高友雲開口,已有官員目露不屑,涼涼開口,“蘇娘子,你來府衙,說有預防天花之法,你可知若是謊報,那可是會耽誤事情,嚴重的還會害人性命。”

    蘇溱立馬將目光轉向那位官員,毫不怯場直視他的目光,“這位大人,敢問您會拿自己和一家老小的性命開玩笑來邀功嘛?我敢來,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您若是不信,大可親自駕馬去仙岩一看究竟,我那些夥計在難民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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