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這就是她信任的宗先生,竟然會順着傅媛做出如此胡鬧的事情。

    “三娘,你快坐下喝茶,不要氣了,這事我們也是知情的,瞞你也是怕你着急上火。”

    趙暮不知從哪裏得到消息,回了家中,一進門便看到傅媛狼狽跪在庭院中,頓時瞭然,忙撐起笑臉柔聲勸說。

    蘇溱冷臉看她一眼,沒有吭聲,趙暮就是個大內應,先前她想去瞧瞧宗秦厄每日單獨給傅媛授什麼課,無不是被趙暮給擋了回去。

    趙暮自知理虧,賠着笑臉,不停給傅媛使眼色。

    蘇溱面色嚴厲,聲音也帶了怒氣,她恨恨瞪着跪地筆直的傅媛,“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宗秦厄那廝拾掇你的。”

    傅媛顯然已做好了承受雷霆的準備,昂起頭倔強道,“母親,我早不是孩子了。”

    言下之意,她做出的事情,自己能承擔,不怪任何人。

    蘇溱氣得眼冒金星,能承擔?如何承擔?

    若真是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就不會那麼莽撞草率。

    她生怕這幾個孩子被人盯上,平日裏自己在風口浪尖,幾乎將孩子們隱形化了,沒想到幾年的安穩日子,養得她們膽子如此大。

    蘇溱連連冷笑:“你們千辛萬苦瞞着我,不就是知道我不會同意?如今是已成定局,我便是想反對也來不及了。”

    趙暮面上閃過慚愧:“你知你斷不會同意,不過這事是我做主的,你莫要責怪孩子。”

    蘇溱瞪了趙暮一眼:“你少偏袒她!”

    面對蘇溱的暴怒,傅媛沒有露出怯色,眼神越發堅定,“母親,我已經十三了,已是來了月信的大姑娘。”

    傅媛聲音沉穩有力,漆黑的眸子緊緊盯着蘇溱,“尋常人家的女孩,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只等過了及笄之禮,便從孃家嫁入婆家,從這院子送到另一個院子中,侍奉夫君,生育子女。”

    傅媛聲音格外冷靜:“幸運的,與夫君感情和睦,盼着兒子長大,女兒嫁個好人家,娶一個賢惠的妻子,女兒在夫家做一個得體的媳婦,不幸的話,還得忍受夫君納妾找外室,受盡磋磨,一生都被困在方寸之地。”

    “母親,你送我讀書識字,給我講那些蘊含道理的故事,讓我見識到了女子沒有不如男,知道女子也能靠着自己雙手掙來尊嚴,難道還要我過上那樣仰仗男人鼻息的日子嗎?”

    蘇溱微微一愣,沒想到傅媛年紀輕輕,已經看得那麼透徹了。

    對於傅媛未來人生該怎麼走,蘇溱想法一直很簡單,隨傅媛自己選擇,但絕不會讓她草草嫁人生子,她的傅媛,至少得做個能放光異彩的姑娘。

    但這個不代表,她可以任性去冒險,用女子之身去科考。

    一旦東窗事發,那就是跟這個時代的皇權做鬥爭,太冒險了。

    傅媛見蘇溱面上有絲動容,繼續道,“女子又如何?我爲什麼不能入廟堂,一展報復?”

    “母親,您見過了世上如此多喫不飽飯,掙脫不了泥沼的苦命人,他們便活該一生受盡苦楚,成爲史書上一筆帶過的數字嗎?”

    不能的,自然是不能的,每人都應該活得體面,活得有尊嚴。

    “我想要讓大魏每條街道都鋪上水泥路,想要每個孩子都能上學識字,想要每家年年有餘糧,想要每人想起冬日,不是凍到骨子的寒風不是餓到睡不着的夜晚,而是熱騰騰的飯菜,溫暖的被褥。”

    傅媛眼眶溼潤,從至高之位跌入塵埃。

    從泥土裏翻滾過,才知道一個人要體面或者是如此艱難。

    如果沒有遇到蘇溱,她或許會認命,會覺得這人世便是這樣的。

    難不成從前的人不是這樣活着?幾百幾千年後的人還能換個活法嗎?

    但是她從母親身上看到了不一樣東西,哪怕她沒有說那個仙人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但她就像一株生活在石碓裏的枯草,僅僅是汲取到一縷陽光,就忍不住想象單單是一點光,就如此溫暖,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她去不了那個世界,但是她可以拼盡全氣,讓大魏成爲那個世界。

    “母親,你帶來了許多好東西,可沒有人能推行出去,別人不行,爲什麼我不可以試試?只因我女娘,我是廢太子之女嗎?我可以的,宗先生給我安排的這個身份已經清理乾淨,不會有人知曉。”

    “如今我還年幼,裝扮一下不會有人看出我是男是女,宗先生也想好了爲我脫身之法,女兒只是想試一試。”

    傅媛情真意切,眼睛死死看着蘇溱,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蘇溱只覺得喉管裏堵了一塊重鉛,傅媛的話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慶幸傅媛有着自立自強的性格,又對前路充滿擔憂。

    她是不是太過謹慎了,是不是她失去了曾經的那份衝勁?

    可是,她真的怕!

    怕自己一個不慎,就掉入看不見的圈套,護不住身邊重要的人。

    “你,容我想想。”蘇溱看着傅媛倔強的眼神,終究是不忍心深究。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她能做的,不該是指責,而是成爲傅媛最堅強的後盾,就算是傅媛捅破了天,她也能兜住。

    “我要跟你宗先生詳談,要知道你們這段時間做的一切。”蘇溱冷靜下來,她現在掌握的信息還太少了。

    趙暮見狀,暗暗鬆了口氣,寬慰道,“你也不要太着急,先不說媛兒能否登科入仕,我看陛下對媛兒她們,也不是——”

    蘇溱皺眉:“不要說這個。”

    將生的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還是一個處在帝王高位的當權者,這不現實。

    就算是老皇帝對傅媛她們愛之若命,那有如何?親自養育成年的兒子,照樣不是說殺就殺。

    昏君纔會把死人感情放在江山社稷之上,老皇帝不算明君,但至少算個不糊塗的守成之君,這注定了他不會沒道理偏私。

    蘇溱吐出口惡氣:“回去洗漱乾淨,好好休息一下。”

    聞言,傅媛跟趙暮才鬆了口氣,對視一眼,連忙避開蘇溱,免得叫她看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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