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上貴妃榻的時候,硬邦邦的紫檀木硌得蘇沉後脊疼,卻不敢叫出聲,只能在心中叫苦。

    果然,狐媚子這種事不是誰都能做的。

    先前,小皇帝待他即便不算敬愛有禮,也算得上小心翼翼。

    而方纔,他只不過是一時嫌惡,說錯了一句話,事情便急轉直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感情”二字真正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

    說什麼喜歡……喜歡,會這樣對一個人麼?

    算了。

    蘇沉來時便已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了。

    當務之急,穩住局面。

    “等一下!”皇帝壓上來的時候,蘇沉咬了咬牙,用力將他推開。

    離開一段距離,他才發現小皇帝的眼眶都紅了,不知是急的還是氣的。如此一來,眼角那顆硃砂痣便更像是他眼眶中落下的一滴血淚了。

    也不知當年長清宮中那個委屈巴巴噙着淚的小嬰兒,是怎麼在二十年中長成這樣一位暴戾無常的君王的?

    蘇沉看得愣了一下,纔想起自己要說什麼,道:“……除了虞照青,臣還有兩個條件。”

    “條件還不少。”皇帝怒極反笑,“你和別人做那檔子事時,都收了人什麼好處?”

    蘇沉臉上一熱,他如何聽不出來皇帝那譏諷是如何的貶損他,幾乎是拿他和秦樓楚館中人相提並論了。

    不過,也許對方並沒說錯。

    凡事有付出纔有回報,蘇沉從來不介意付出的東西是什麼,只要他覺得交換值當就行。

    再說,若當初不曾遇見太子李政,學這一身本領,他模樣不賴,搞不好哪天真會被人賣去南風館,淪落風塵也不一定。

    開玩笑,他可是乞丐,論自輕自賤,他恐怕還真不會輸給任何人。

    蘇沉有心取悅,便摁住對方的手,帶到自己的腰封,笑道:“無論如何,陛下若能應允下臣的條件,臣自當甘願獻身。”

    蘇沉本就生的俊美,尤其面露三分笑時,那雙桃花眼彎彎,似一汪潭水盈盈,是世間少有的風流多情。

    他細腰極窄,小腹平整,體溫又熱,隔着一層腰封,皇帝的手都感覺到那下面身體的溫度。

    可他沒料到,皇帝見他舉止輕浮,想到他待他人也是如此,心中反而愈發憋悶,冷聲道:“不甘願又如何?敬酒不喫喫罰酒,朕喊人摁住你,捆住你便是。”

    蘇沉大着膽子,伸手摸了摸皇帝的臉,指尖曖昧地攀上那顆硃砂痣摩挲着說道:“陛下享三宮六院,御女無數,應當知道此事還是你情我願才能得趣。”

    “誰說朕享三宮六院、御女無數了?”

    蘇沉一怔,心想也是,這皇帝才坐上龍椅兩個月,且得位不正,估計還沒來得及廣納後宮。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

    他還沒能說完,皇帝已五指一收掐住了他的腰,直截了當打斷道:“什麼條件,說。”

    蘇沉覺察皇帝下面頂着他,同爲男子,他自然曉得那意味着什麼。

    知道小皇帝是情|欲上頭,蘇沉趕忙道:“第一件事,是淳王爺。”

    這種時候,提出任何條件都十拿九穩了。蘇沉便不再慢慢磨他耐心,語速極快道:“他秉性單純,是無心朝局爭鬥的,只是受人唆使。而且,也並未犯下大錯,實在不該受牽累……”

    果然,皇帝不置可否,只問:“第二件呢?”

    蘇沉道:“我要出城。”

    話音未落,便感到掐着他腰的那隻手猛地一緊,力道極大,蘇沉幾乎被掐的喊出聲來,急忙扯着嗓子道:“半個月!半個月我必回來!”

    皇帝聽到他這麼說,手上的力道才放鬆了一些:“你出城做什麼?”

    蘇沉故作輕鬆道:“我想去一趟洛城……”

    不知是否錯覺,“洛城”二字一出口,皇帝漆黑的眸子瞳孔一縮。

    可是與此同時,施加在蘇沉腰上的力道卻徹底撤去了。

    他連理由都不問就突然退開距離,坐起身來,背對着蘇沉陷入長久的沉默。

    蘇沉半躺在貴妃榻上,看不見皇帝的表情,卻也察覺對方氣息漸漸平息,顯然已從方纔的暴怒中冷靜了下來。

    蘇沉還想說服對方,撐起身子坐起:“陛下若是不信,我可以服下慢性毒藥,我知道幽衛中有這種東西的。半月內若不回來,便七竅流血死在外頭……”

    “夠了!”皇帝打斷了他。

    然後又自己平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你回去吧。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

    這會兒輪到蘇沉着急了。

    啊?不做了嗎?

    看來自己是徹底辦砸了……凌蔫壞那隻老狐狸說的沒錯,這小皇帝是不好對付啊。

    “清白”保住了,蘇沉反倒有些一敗塗地的屈辱。

    不甘心白來一趟,他厚着臉皮,小聲問:“那虞照青的事……”

    皇帝語帶疲憊,道:“朕會知會刑部的人。虞照青畢竟戍邊兩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確應當酌情輕判。”

    又道,“你實在不必擔心他。畢竟是永邦侯府的獨子,保管家裏沒少往天牢裏塞錢。”

    蘇沉略微安心,卻得了便宜不算,又問:“那淳王……?”

    皇帝狠狠掃他一眼:“罰俸三月,府中思過。”

    蘇沉長吁了口氣。

    比起原來的罰俸一年,押送封地,這已是從輕許多了。

    蘇沉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兩件事得來全不費工夫……可他心中反而不踏實起來。

    爲什麼呀?

    無論是靠着什麼手段,那人畢竟已登基上位,如今是九五至尊,萬人之上,掌無上權柄的翻雲覆雨手。

    就像他說的,只要他想要,找他的禁軍和幽衛來,摁着捆着,什麼人得不到?

    然而如今,都箭在弦上了,卻忽然真就乖乖的將手收了回去。難道他真是天賦異稟,能忍常人不能忍?

    蘇沉始終覺得,身體也好,相貌也好,或者才智,或者武功,他總得有什麼價值,纔會被人需要。

    人與人之間,說白了,就是這樣的。利慾薰心,色令智昏,人性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他並不怕那些目的明確的人,也不討厭被人那樣功利的喜歡。因爲越是清楚對方對他的需求,他便越能夠權衡利用,節約時間,事半功倍。

    就像今日,凌太傅想拿他獻媚,而他也有自己的目的,於是欣然接受,兩人一拍即合。

    皇帝喜歡他?他倒是不介意爬一次龍牀,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如今,蘇沉反倒有些不明白了,送上門的肉都能吐掉,眼前的君王到底對他抱着什麼樣的需求呢?

    ……自己身上,到底還有什麼能給的東西呢?

    蘇沉看着他那背影寂寥,忽然,一句話沒過腦就說了出來:“其實,我本以爲是和……和你。”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卻叫那人聽完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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