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是新上任的太子太傅。”李致循着他的視線一同看向紫衣男人,道,“是國子監極負盛名的大儒。另一邊坐的是他的學生,裴相家中的二公子。”

    蘇沉聞言,將目光移向太子殿下另一側着淡紫色衣衫的少年。那少年看上去與他差不多年紀,可能還更小。

    不過,少年對於這種場合似乎很習慣了,並不顯得拘謹,安安靜靜地坐着喝茶。

    “父皇已決定讓裴家二公子進東宮做大哥的伴讀。也正好,他本來就是凌大人的學生,已入門許多年了。”

    蘇沉回頭問道:“譽王殿下又怎麼知道這麼多事?”

    李致道:“我自有我的耳目,難道很稀奇?”

    蘇沉打量了眼前這個八歲的小少年,又問:“萬福宮,國子監也就罷了……東宮呢?”

    李致就像是才意識到蘇沉是東宮的人似得,臉色一沉:“沒有。”

    “當真沒有?”

    “沒有。還是說,你想做我的人?”

    見蘇沉不答,李致冷冷一笑,忽然撐着長案站起身來,板着一張臉走了。

    這小皇子模樣生的是好,脾氣也是當真古怪。

    帝后自是最後到的,蘇沉不是第一次見元成帝和盛皇后,帝后二人單獨看時,氣質是截然不同,可站在一起時,卻又是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天作姻緣。

    宴席開始,先是獻禮。賀禮都早早備在了一旁,太監拿着禮單,細着嗓子宣讀:

    “宸王李政,親筆字畫一副。”

    太子帶來的是一幅親筆繪製的皇后畫像,一旁小篆題着一首詩經·凱風——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東宮之主驚才絕豔,畫,栩栩如生,詩,筆意悠長,帝后二人一同手執長卷觀看欣賞,歡喜不已。

    連素來不苟言笑的元成帝也開口誇獎道:“政兒的書畫又見長了,朕看同那些名家也比得。”

    太子起身不卑不亢:“父皇過譽了,兒臣惶恐。”

    接着便是譽王李致的賀禮了,太子珠玉在前,長清宮無法無天的小譽王李致也難得顯得有些緊張,站在那竟還回頭看了蘇沉一眼。

    蘇沉接住了那目光,報以充滿信心的一笑。

    沒問題的。那手串是他親眼看着小少年一記記鐫刻出來的,這十天下來,那白玉似得小手都磨出了繭子。打磨,過蠟,一百零八顆珠子,每一顆都是小少年對母親的赤誠心意,即便是拿去比太子殿下的賀禮,也絲毫不遜色。

    蘇沉此刻滿心滿眼落在小譽王身上,倒沒留意太子李政也在偏頭看他。只因那目光平靜而從容,多餘的情緒都收斂在纖長睫毛後頭,實在叫人難以察覺。

    太監細聲道:“譽王李致,親刻《藥王菩提心咒》檀香木佛珠一串。”

    紅木盒子打開,長長的珠串被盛皇后親手取出來,她一顆顆細細地看過去,嘴中輕輕的念着熟悉的經文,然後露出了一絲笑意,看向席間仰面看着自己的幼子道:“致兒一定花了不少心力吧?”

    李致立刻行禮,高聲道:“兒臣不敢居功,唯願母后身體康健,春華永駐。”

    母慈子孝,堪稱完美。

    再接下來,就是壽王李牧了。

    太監掐着嗓子,繼續誦讀禮單:“壽王李牧,菩提子持珠一串。”

    此言一出,賓客間都躁動的交換起眼神來。

    怎麼兄弟二人都送了持珠?難道真是一胎雙生,心有靈犀?

    可這種心有靈犀不如不要,若是其他東西還好,同類東西,兩廂一比對,不就更顯得一人用心良苦,另一人……敷衍了事了麼?

    李致如遭雷劈呆坐在那,看着弟弟李牧紅着一張臉站起來,難堪得手足無措,在袖子下絞着手指。

    “父皇,母后……兒臣……兒臣……”

    李牧呼吸急促,臉頰泛紅,病容更甚。

    “牧兒有心了。”盛皇后高聲道,“牧兒贈的持珠,母后非常喜歡。”

    然後她取了盒子裏的菩提子持珠,擡頭像是對所有賓客宣告一般說道:“母后知道,牧兒身子羸弱,吸入了粉塵便要發病的,自是沒法像致兒那般親手刻字。可是,牧兒每日陪伴着本宮,讀破經文萬卷,卻是將經文一字字刻進心中了。如此心意,怎會輸給任何人呢?”

    賓客們紛紛點頭,不再交頭接耳的議論。

    與此同時,盛皇后略帶責備的視線已落在另一邊的譽王李致身上了。

    “致兒,你的賀禮花了不少心思,但母后希望你往後也要多花時間與牧兒多親近些。”

    這顯然是責怪他不親近弟弟,以至於把賀禮都和弟弟撞上了。

    李致迤迤然站起身,面無表情道:“是,母后。”

    元成帝不喜他這幅表情,皺了皺眉:“爲父母者,只盼你們能夠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別的根本不求!”

    李致垂眸道:“兒臣明白。”

    他面上不顯,蘇沉卻替他委屈,心中又是難受又是歉疚,因爲,那畢竟是自己提出來的餿主意。

    過去十日的巧思與心血,竟一瞬成了弄巧成拙,畫蛇添足。

    餘下的皇子送的都是些金銀器具,蘇沉也無心去看,只是長久的望着那道孤獨的背影,看着他坐在那裏,一筷子也沒動。

    宴席過半,賓客自由了些,六皇子才終於逃脫母妃的盯梢,跑到了蘇沉這。

    “你怎麼都沒怎麼喫啊?”六皇子驚奇道,“這個,這個栗子糕你不是很喜歡的嗎?還有這個雲片糕,也很好喫的。你嚐嚐。”

    六皇子與蘇沉年紀相仿,卻心思簡單毫無城府,只顧着喫。蘇沉看着他便也覺得心情輕鬆不少,於是捋了捋袖子:“是了,難得有那麼多好喫的,我可得把明後兩天的份也一併吃了。”

    六皇子笑了,正坐下要和蘇沉談天說地,卻過來一個宮女道:“蘇侍衛,皇后娘娘請你過去太子身邊。”

    “……”蘇沉急忙看向太子殿下,這才察覺對方也在靜靜看他。

    六皇子李放這廂屁股還沒坐熱,真是有苦難言,只能眼睜睜看着蘇沉對他無奈的聳了聳肩,跟着宮女離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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