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哪知道小少年這心聲,自以爲已經教的不錯,將弓往背後一背,便往校場邊走。

    錢有德殷勤地跑了過來,豎着拇指誇道:“蘇侍衛箭法精妙,實乃百聞不如一見。”

    蘇沉笑笑。

    錢有德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卻作出閒話家常的模樣:“蘇侍衛,東宮可是有什麼消息出來?”

    蘇沉不解:“什麼消息?”

    錢有德隱藏着打探的意圖,若無其事道:“哦,前幾日太子殿下還特意來找譽王殿下,兄弟倆悄默聲說了什麼。如今您又來見譽王殿下,教殿下騎射,有德還以爲,是東宮有了什麼特意安排呢。”

    蘇沉看出他的試探,想了想,道:“錢公公,說起來咱們都是下人。您的主子是譽王殿下,而我的主子是太子殿下。可是,除了主子,公公應當也有性情契合、主動交好的人吧?”

    錢有德道:“哎喲,瞧您說的……我們這等人,哪有資格談什麼朋友啊。”

    “有的,錢公公你也有的。所謂的資格,不過就是願意給出去的一份真心罷了。”蘇沉道,“總之,東宮沒有什麼消息,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找譽王殿下說了什麼,今日蘇沉並不是以太子殿下幽衛的身份來的。”

    錢公公笑笑,也不知有沒有盡信他這番話。

    蘇沉也不再顧他,只是將目光投向在校場中策馬拉弓的小少年。

    老話說三歲看八十,少年人是最容易看出天賦的。

    李致雖十箭九空,身下驅馬卻極穩,時機也抓得很好,只是拉弓差些力道,這短板若是在後續的練習中補齊了,他的騎射定然會突飛猛進。

    李致練武是頗有幾分天賦在身上的。

    練了半個時辰,李致連射中兩次靶子,然後便策馬跑到蘇沉跟前:“我好像摸到些門路了。”

    蘇沉道:“殿下年紀尚小,可以換一把輕一些的弓。”

    李致道:“不必了,多練一陣便也習慣了。今日先到這吧。”

    錢有德聞言立刻拿了水壺和汗巾上前,李致翻身下馬,接過水壺喝水。

    錢有德在他耳邊吹得天花亂墜:“殿下天賦異稟,神勇無雙,奴才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李致彷彿壓根沒聽見,只是將水壺遞了回去,然後看着蘇沉問:“你今日過來,大哥沒說什麼吧?”

    蘇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能說什麼?

    蘇沉不解其意,解釋道:“我們幽衛軍不在值守時,不必事事都需要和太子殿下報備。”

    小譽王李致笑了:“大哥在宮中這麼多年,手底下養了多少耳目,他想知道什麼,還需要你同他報備麼?”

    蘇沉道:“即便如此,我今日來此也並無不妥啊。”

    李致不置可否地低垂了眼簾:“但願如此吧。”

    蘇沉心想,今日若是來見的是二皇子,難免引太子殿下不悅,但八殿下可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弟弟,兩位都是長清宮盛皇后所出,難道還會有顧慮嫌隙不成。

    李致道:“前幾日大哥來找我,同我講了一個孔融讓梨的故事。”

    “……孔融讓梨?”

    李致瞥了他一眼:“你個武夫,不是連這個故事都沒聽過吧?”

    “……”蘇沉道,“不,我讀過的。融四歲,能讓梨。是關於兄友弟恭,謙虛禮讓的故事。”

    李致道:“真是如此麼?我以爲謙讓應當是強不欺弱,可這故事卻是弟弟讓哥哥。細想之下,弟弟便是不讓,哥哥不也能強得麼?”

    蘇沉沉默了片刻,駁道:“手足之情,怎分長幼呢?今日弟弟讓梨,明日或許便是哥哥讓桃,如此方能同氣連枝,和衷共濟。”

    “可笑的是梨子桃子有什麼可搶的。”李致語帶譏諷道,“往日見大哥都恪守公序良俗,謙遜又禮讓,可是,原來真正的好東西,大哥卻是並不肯讓的。”

    蘇沉終於聽出言外之意:“殿下不會是在拐彎抹角的說我吧?”

    李致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不悅的別過臉去。

    “我不是梨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是人。”蘇沉道,“是我自己選擇繼續跟隨太子殿下的。”

    李致有些委屈,憤懣道:“這讓梨的比方也不是我先打的。是大哥先……”

    “譽王殿下若要因此曲解太子殿下的話,質疑太子殿下的品性,往後就真不必再往來了。”

    此時蘇沉的語氣已非常強硬了。

    錢有德在旁豎着耳朵聽到現在,沒想到越聽越不對勁,慌忙去看譽王殿下的臉。

    小譽王此時詞窮理屈,簡直彷彿被人拿住了七寸的蛇,錢有德又驚又怕,於是生怕受遷怒的往小馬駒後頭退了一步。

    可到最後,小譽王竟漸漸平靜了下來:“大哥的真意我比你清楚。可覆巢之下無完卵,這道理我還是懂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同樣是孔融家人的典故。長清宮的盛皇后和三位皇子便是同巢而生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他們內部相爭,便只會便宜了在旁虎視眈眈的萬福宮。

    小譽王在更早的時候便明白了這一點,因此他也早做慣了那個讓梨的人。

    讓,並不只有謙讓,有時它並不是因爲大度,或是無慾無求,當弱者選擇讓,往往是爲了維持表面的友愛平和做出的——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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