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看看那一側的宮牆,道:“這是無人住的冷宮,怎會有嬰兒呢?”

    蘇沉脫開他的手,足尖輕輕一蹬便翻身上了宮牆,宮牆裏破敗荒蕪,確是不像有人住。

    可那微弱的動靜卻時不時的隨風送來,配着這院落的敗井頹垣,叫人有些瘮得慌。

    李致站在宮牆外:“蘇沉,你可看見什麼了?”

    蘇沉搖搖頭,正打算一躍而下,餘光裏卻見一團黃黃的東西在枯黃雜草間一閃而過。

    “啊,是小貓崽子。”

    蘇沉道,然後便從宮牆上跳了下去。

    那小貓看上去不過一兩個月大,身上淡黃色的毛髮稀稀拉拉的支棱着,有幾處髒的結了塊。

    按理說幼貓在長成前都會跟着母貓,不至於如此狼狽纔是,蘇沉正覺得奇怪,跟着那幼貓走了兩步,便知道原因了。

    那幼貓撥開枯草,蘇沉才瞧見在那牆根躺着一隻黑白相間的母貓,和幾隻四散的幼貓。它們全都毫無聲息,四肢僵硬,已然死了。

    那母貓口吐白沫死狀恐怖,大概是餓極了誤食宮裏藥耗子的食物,身邊那些小貓崽子都小小的,瘦巴巴,不是凍死就是餓死的。

    剩下的那隻幼貓個頭比死掉的那些幼貓略大一些,可能是這窩裏最大的一隻,這才支撐到最後。

    它虛弱的喵喵叫着,卻不得母親和兄弟姊妹的任何迴應,最後只能貼着母貓躺下,拿小腦袋一下下地往母貓的腿下鑽。

    李致也已翻過了宮牆,看到了蘇沉看到的這一幕,還正要說什麼,卻見蘇沉彎腰抓了一塊碩大的石頭就朝那幼貓過去了。

    “??”李致忙喊住他,“你做什麼?”

    蘇沉語氣平靜道:“它註定是活不了了。與其在這凍死餓死,不如我給它一個痛快。”

    說罷,他便蹲下對着那貓崽子高高揚起了握着石頭的手,還正要落下時,手腕卻被身後的人扣住了。

    “住手。”

    蘇沉道:“殿下,卑職幼時在街頭討生活,見過許多人忍飢挨凍的死去,那是很痛苦,很漫長的過程。與其那樣……”

    李致沒等他說完,便奪走了他手裏的石頭:“我把它帶回長清宮,養着它便是了。”

    說罷,他把奪走的那塊石頭順手丟在一旁,又彎腰將那幼貓撈起,放進自己的懷裏。

    李致看着懷裏瑟瑟發抖的幼貓道:“它捱到現在,一定也是掙扎着想活下去的。日子再難,只要眼下能活下去,總會等到開春的。誰又知道將來它會變成什麼樣呢?”

    李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蘇沉,道:“或許等它將來毛髮油量,熠熠生輝,旁人看了都心想——怎麼當年遇到它,不是自己的機緣呢?”

    蘇沉:“……”

    蘇沉沒再說什麼,只是找來根木板,就地刨了個坑,將母貓和幼貓的屍體一隻只放進坑底,然後填上了薄薄一層土。

    安心往生吧,此去別再亂投生了。蘇沉心道。

    一旁的李致用一根手指一下下摸着懷中幼貓的腦袋,越看越歡喜,忽然道:“想到了,就叫它阿狸好了。”

    兩人揣着貓崽回到長清宮,第一個發現的是錢有德。

    那年輕的小太監嚇了一跳,忙問:“殿下,這是哪來的貓崽子?”

    李致冷聲道:“撿的。”

    錢有德一臉爲難道:“可,可是……”

    李致揚手就是一耳光甩了過去:“管住你的嘴巴!”

    “??”蘇沉沒明白李致因何突然發火,忍不住朝錢有德投去同情的目光。

    之後兩人一起吃了頓飯,蘇沉便回了東宮,也將此事拋之腦後。

    沒過幾日,蘇沉執勤時,太子殿下傳他過去,然後帶着他離開了東宮。

    這一路丹輦上的太子李政表情都相當嚴峻,對蘇沉說:“長清宮派人來傳話,說八弟和母后起了爭執,鬧得厲害。本宮趕去勸勸母后。蘇沉,你和八弟交情好,你到時也勸勸他。”

    蘇沉緊跟在旁,問:“因何緣故吵起來?”

    太子李政道:“好像是因爲一隻野貓。”

    蘇沉心一驚。

    太子李政道:“八弟也實在任性,不知在哪找到一隻野貓,非要留下。你也知道,本宮九弟的病反反覆覆,身邊多了幾縷塵都怕,長清宮哪裏能養貓呢?”

    蘇沉聽完靜了靜,然後點了點頭:“好,屬下會妥善處理。”

    “八弟這般衝撞行事,本宮這趟西北之行,路上又如何放心得下。”太子李政嘆息,道,“也不知那邊鬧到哪一步了,屆時你見機行事吧。”

    丹輦很快抵達長清宮,蘇沉跟着太子李政一路被宮人領着往正殿去。

    一行人剛到殿外,便聽見裏面傳來小少年大聲的辯駁。

    “如何不能?阿狸只在我的重霄殿待着,又不會礙着旁人!”

    盛皇后道:“牲畜長大瞭如何聽你管控?即便當真能夠叫它聽話待在一處,難道牧兒便去不得你的重霄殿了?這長清宮中誰是[旁人],是你弟弟,還是本宮?!”

    李致道:“李牧從前去過幾趟重霄殿?母后又去過幾趟?從前未曾,難道如今有隻貓兒,本王的重霄殿也蓬蓽生輝,引得所有人都要來拜望了?”

    這母子二人火氣一個賽過一個,聲音一個壓過一個。中間只夾雜着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勸着“母后,消消氣吧”,“哥哥,你別說了”。

    局面果然已相當焦灼,太子李政聽得臉色鐵青,與蘇沉對視一眼後,便立刻加快腳步提擺邁入殿內。

    “兒臣參見母后。”太子李政深深一揖。

    太子李政的到來總算是有些作用,氣頭上的盛皇后和小譽王各自停了滿嘴的道理。

    盛皇后道:“政兒,你過來了。”

    她受了親生子的這般衝撞,早已是滿目悲慼。

    大抵是方纔的激辯耗費了她不少氣力,如今從氣頭上下來,便一下子脫力坐回美人榻上,伏在扶手上輕輕喘息。

    小壽王李牧見狀,立時乖巧地跑到太監手裏取了茶水,送到她手邊。

    “母后保重鳳體。”太子李政思緒極快,立刻拱手道,“八弟也是念那貓兒是一條生靈,想爲長清宮行善積福,爲九弟結善緣求福報。”

    見太子替他這話,摟着懷中貓兒的李致眼裏重新燃起一絲希望來。

    而太子李政想了想,繼續道:“兒臣有個提議……不若,便將這貓兒送去城郊關山上的普濟寺,託寺中僧人幫忙照看,如此一來,它非但能夠安然活下去,還能受寺中香火薰陶,也算兩全其美。”

    太子李政說着,及時朝譽王遞去一個眼神,“八弟以爲如何?”

    他已爲其鋪好了臺階,只等對方服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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