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不懂。那夢中之事,究竟發生在什麼地方呢?

    夢中蘇沉待他如此赤誠,與現實中一次都沒來探視的態度截然不同,可李致在夢中時並不覺得奇怪。

    因爲蘇沉本該如此待他的!如今回想起來,十歲那年,普濟寺回來後,蘇沉便突然音訊全無,才奇怪吧?當初年僅十歲的李致也覺得傷心,也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蘇沉才說了[需要他],難道是騙人的?蘇沉爲何躲着他,他做錯了什麼呢?難道只是因爲說了[想要他]嗎?

    如今想來,夢境中的那個少年蘇沉,纔像是他原來的樣子啊……

    此時此刻,李致心頭瀰漫着一股子遲來的委屈,如果他還是十歲,或許會就這樣撲到身邊那人的懷中吧。

    就像從關山回長安的那一路一樣,將頭埋在蘇沉的肩上,任眼淚不住的涌出來。

    好在,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站在他身邊的這個蘇沉,是幼年的記憶中那個會對他笑,關心他,真心待他的人。他幼時爲數不多的溫暖,都來自於這個人。

    雖然李致還是有點想問明白,問他:[你後來爲什麼那樣待我啊?]

    但那其實不緊要,緊要的是,當年的那個蘇沉回來了,他的心仍舊熱的好似太陽,仍舊偏袒他,甚至於……甚至把他的全部都給了自己。

    李致心中泛起柔情,蘇沉卻渾然不覺,正拿着一支硃筆盯着紙上的那個圖案看了又看。

    硃筆沿着那條走向別處的紅線移動,蘇沉不由地想,這條路究竟走向了哪裏?

    如果說走向這條路的人是自己,那……另一條路上的[蘇沉]又是誰?他從何而來,如今去往了哪裏?

    隨着夢境推進。這些謎題也會慢慢解開嗎?

    蘇沉手中硃筆無意識地沿着那半弧繞了一圈,回到了最開始的節點,不由自主的跟隨那條黑色的路走去。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瞬間,蘇沉的手猛地一顫。

    或許,或許……兩個蘇沉,都是他?

    “怎麼了?”看着蘇沉的李致發覺了他表情有異。

    “沒什麼……”蘇沉道,“陛下,臣想先告退了。有些事想去找人求證一下。”

    李致沒多問,只是似乎想到了什麼,伸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道:“朕的夢境裏,你與大哥已經自長安出發,去往西北了……時間上與現實中大哥意外過世也已很接近。你既不願留在宮中過夜,今夜,朕去淳王府找你吧。不然……”

    蘇沉明白他在顧慮什麼,這一次他並未拒絕:“好吧。”

    他確實很害怕那個夢的到來,害怕記起太子殿下離世的事。

    “那臣告退了。”

    李致深知太子李政在蘇沉心中分量不輕,有些擔心的看着他行禮告退,卻見對方臨走前瞥了一眼茶几上今日備的水果,極自然地抓了兩把龍眼,塞進袖子裏,走了。

    李致動作極緩慢地歪頭:“……”

    他的擔心是不是完全多餘了?

    *

    “你怎麼又來了……”

    長清宮屋頂上的高明鏡看着不知第幾次跑來的不速之客,露出頭疼的表情來。

    蘇沉倒是毫無騷擾人的自覺,反問:“我纔想問,你怎麼還守在長清宮啊?”

    高明鏡:“……”

    蘇沉:“我有事要問你。”

    高明鏡道:“……那等放值……”

    他沒說完,蘇沉已輕躍到了他跟前:“好啦,別這麼一板一眼的。我帶了喫的,咱們在這坐着聊一會兒就行。”

    說罷,真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龍眼來。

    當初潛邸中高明鏡和他關係最好,無非就是他二人能喫到一塊,貪嘴這一點上,他倆誰也別嫌誰。

    高明鏡見了龍眼,果然略微動搖:“可是,萬一你打什麼壞主意……”

    蘇沉大笑:“我打壞主意,你能防得住我麼?”說罷,便盤腿坐下了。

    “……”自幼相識,高明鏡還是有幾分瞭解蘇沉的。見他這般坦然,八成是沒在憋壞。於是也跟着坐了下來。

    兩人並肩坐着,很快便各自往嘴裏塞了一顆龍眼。

    咬破甜脆的果肉,清甜的汁水在齒間四溢,叫人心情都好多了,蘇沉笑眯了眼。

    高明鏡也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低頭又去剝下一顆龍眼了。

    他一邊咀嚼,口齒不清地問:“你又想問什麼?”

    蘇沉的咬字同樣含糊不清:“還是十年前的事。”

    高明鏡動作頓了一下,擡眼看看他:“還有什麼想問的?”

    蘇沉道:“我想知道當時爲什麼我們都在西北?作爲太子幽衛,我們不是應當跟着太子殿下南下麼?”

    高明鏡道:“那是太子殿下的吩咐。當時太子殿下臨時決定改變行程,西北之行便落在了太傅大人的身上,我們接到的任務是護送太傅大人。”

    蘇沉道:“凌念懷去了西北?”

    高明鏡點頭:“太子殿下似乎是寫了一道什麼奏疏,由凌太傅帶去西北與各將領接洽相談,希望得到他們的聯合署名。”

    蘇沉想了想:“即便如此,爲什麼……”

    高明鏡知道他想問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蘇沉,別自責了。當時是太子殿下讓你不要跟他去南方的。”

    蘇沉道:“爲何?”

    高明鏡道:“因爲你不會水啊。而且,太子殿下的判斷沒有錯,你在西北的守城戰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被圍困許久,險些落入敵手的西河城成功解救了出來。十年前的西河大捷,你是立下了戰功的。西河大捷可能也是十年前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蘇沉並不關心什麼大捷什麼戰功,只是問:“……那當時都有誰在太子殿下身邊呢?”

    高明鏡爲難的撓了撓頭,道:“這,過去太久了,我有點記不清了。爲什麼問這個?”

    蘇沉道:“我也不知道。上一次,我去刑部翻看了十年前太子案的卷宗,看見吳長復的供詞,才知道他當時是在太子殿下身邊的。”

    “哦。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高明鏡點了點頭,“他沒有和我們一起去西北。”

    蘇沉道:“可上一次在望京樓,他並沒有主動說這件事。所以……”

    高明鏡沉默了一會兒,道:“蘇沉,你也知道,我們做幽衛的,原本家境都不太好。無論是太子案的調查過程中,還是太子幽衛被解散後,吳長復他,想必都吃了不少苦頭。他對十年前的事不願多說,唉,也並不令人意外。”

    蘇沉:“……那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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